第四章
花荫回房后不久,席岚的房间里突现一道人影,来人一身黑衣,面容刚毅,看上去比席岚要年长许多,已有不惑。他快步走到床边,单膝跪了下来,口气恭敬道:“飞鹰见过堡主。”
“这几天,教中可有什么动乱?”席岚起身靠在床头,眉目微垂,脸上云淡风轻看不出他此刻心绪。
“除了蜻蜓和燕语还没有人知道堡主受伤的消息,堡中一切事务属下已经安排妥当,红楼周围的暗卫也增加了一倍,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堡主可以安心在此养伤。”
“养伤?”席岚嘴角微微上扬,“你觉得我可以在此安心养伤?”
“堡主请放心,堡中事务属下自会命人打理好,这段时间属下会一直陪在堡主身边直到堡主的伤痊愈为止,有属下在,绝对不会让堡主有半分危险!因为您有伤在身,属下已经自作主张命人通知八大堂主,月底例行议事改期,让他们另等通知。”
“哦?”席岚眉梢微扬,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是!”男人抬起头来,目光诚恳,**的人发出一声轻笑,倏尔出手,迅疾如风,淡紫色的衣袂掠过,男人还未及看清他的动作,喉咙已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扼住,整个人被硬生生地举了起来,双脚离了地面,一张脸由红渐渐变成酱紫,“堡……堡主!饶……咳……”
席岚收紧了长指,眼里闪过一抹戾色,“飞鹰,如果我记得没错,在花月堡里,除了我以外,就属你武功最高?”
“咳咳……堡……堡主饶命……”飞鹰一张脸由紫红转白,感觉扼住他喉咙的手只要再稍稍用点力,就能轻易拧断他的脖子,席岚微微眯起寒眸,手上力道一松,身高八尺的魁梧男人就直接栽到了地上,浑身脱力,双手托着脖子狂咳不止,“谢……谢堡主不杀之恩咳咳。”
席岚不再看他,兀自坐到桌边的凳子上,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嘴边轻啜了一口,慢条斯理道:“花月堡的主人只有一个,永远。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知,知道了,属下不该越俎代庖,擅自发号施令,请堡主责罚!”飞鹰伏到了地上,额头磕在冰冷的板砖上,然而席岚的语气却比那冰凉的地砖还要冷上几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即使我伤得再重,只要我还活着,花月堡上下所有人的性命仍旧掌握在我的手中,我要谁三更死,阎王也不能留人到五更!花月堡从来只有一个人说了算,纵使你权利再大,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擅自做决定就是死罪。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飞鹰颤声回到。
“以此为戒,下不为例。”席岚放下手中的茶杯,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就是死了,这花月堡也不会落到任何人的手中,我席岚永远有办法让它按照我意愿存在于这个江湖。你信不信?”
“堡主圣明!飞鹰愿意誓死效忠花月堡,一辈子追随堡主左右。”飞鹰哪敢忤逆半分,从地上抬起头来低眉顺眼道。
“你的衷心我自然是明白的,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论辈分,我大抵还应唤你一声叔?”向来喜怒无常的青年男子脸上的愠气稍退了些,站起身来将他扶起,俊美无俦的脸上欺霜赛雪,傲气从未褪去半分,“不过我身为一堡之主,统领八大分堂,对外以武止戈,不服者众,对内只能一视同仁,总不能坏了规矩,让自家人不满,导致内忧外患。所以,为了花月堡百年基业得以长存,也只能委屈鹰叔,叔能否明白?”
“属下明白!属下的命是老堡主所救,如今老堡主已经仙逝,飞鹰的命便是堡主您的,您是主,吾是仆,怎敢乱了尊卑,僭越半分。”飞鹰说着又要跪下,席岚制止了他,“我要在红楼暂住几天,你先回去,这里有蜻蜓和燕语便好,堡中事务暂时交予你打理,但事无巨细,皆要向我禀报,不得擅自下命令。”
“是,属下这就告退!”飞鹰应声退了出去,蜻蜓和燕语见他出来,两人同时朝他略微倾身行了个礼,“见过左使。”
飞鹰朝他俩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堡主歇下了,你们好生护着,不得有半分闪失!”
“是。”蜻蜓和燕语回完话,抬起头来眼前的人早已不知所踪,足以见得飞鹰的武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然而,席岚若想取他性命,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更遑论他人。
早春的清晨总是带着浓重的露气,一夜细雨迷蒙,洗去昨日尘埃,暖阳在东方乍现,拉开了破晓的曙光。一枝红杏划破雾霭伸出墙外,含羞带怯,冶艳芬芳,泄露了满园春光。
**的小人儿修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睁开朦胧的睡眼,神情迷糊地盯着帐顶看了半晌,拉开被子,触到凉意,马上又钻回被窝,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趴到**,捡起身前的一缕长发放在手中把玩,不多时就上下眼皮打架,重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睡着之前他依稀记得今天要去找那位姓席的公子玩。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花荫用过午膳后,便直接往席岚的房间去了。敲了两下门没人回应,门没落闩,轻轻一推就开了。里边悄无声息,金色的阳光从半敞的窗户洒了进来,在屋内聚成一束,可以看见翩跹的尘埃在空中乱舞。
“席公子,你在吗?”花荫走到床边轻唤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撩开床帘,阳光透过缝隙洒落在男人脸上,晕开,四目相对,花荫怔忪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愕然,“咦,我见过你!”随即猛然摇了摇头,转身跑了出去。席岚靠在床头,微微眯起深邃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抹逃开的身影,眉头渐渐地拧了起来。
花荫一口气跑到了后院,在井边的水桶里舀了些水泼到脸上,头剧烈地疼了起来,脑中一片混沌。冰封已久的记忆,零碎的片段,在脑海里翻腾,有什么东西昭然若揭却又触摸不及,仿佛隔了朦朦胧胧一层轻纱,忽隐忽现,他听见有人在与他说话,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冷若千年寒冰,“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
花荫努力想要看清他的容颜,那人却一直站在雾霭之中,花荫朝他走近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他面前,他们之中始终迷雾重重,像是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大雪纷纷扬扬犹如撒盐,大地一片纯白却突然渗出点点殷红来,在雪里晕开,像是盛放在雪里的小花,花朵不断壮大,迅速地朝四周扩散开来,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花荫猛然怔住,仔细一看,染红雪地的竟是淋漓的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杀我爹娘?”迷雾里传来小男孩呜呜咽咽的哭声,继而他又听到那道清冷的声音:“因为他们该死。”
因为他们该死!
因为他们该死!
因为他们该死!
那声音反反复复盘桓在耳边挥之不去,雪越下越大却怎么也遮不住在地上不断蔓延开来的鲜血,花荫站在雪地里,抬头一片苍茫,天旋地转,像是陷入了迷魂阵中完全失去了方向。他努力睁大眼睛,朝着雾里的人奔跑却怎么也跑不到他面前,他不断地跑,不断地跑,头却越来越疼,最后终于忍受不住栽倒在了雪地里……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了,身旁是一脸担忧的娘亲,见他醒来,喜极而泣,“荫儿,我的宝,终于醒了,谢天谢地,你真是吓死娘了你知道吗?”
“娘……我怎么睡着了?”花荫挣扎着要从**坐起,却被花娘一把按了回去, “你这可不是睡着,是昏倒了!这无缘无故的,真是要被你吓死!赶紧躺好,好好休息,这身子本来就虚,你以后再不肯给我好好吃药,当心我打你屁股。”花娘说完,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花荫见状,忙伸手去抚她的脸,“娘您别哭,我都听您的,我以后一定好好吃药,我会听您的话,您别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都去哪玩了?怎么会突然昏倒在后院?”花娘抹了把眼泪问道。
“我先是去找了席公子,然后……然后不知怎的就跑到后院去了,然后头疼,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但那又不像是梦,像是真的一样。”花荫皱着眉头回想,花娘怔了怔,忙道:“席公子?哪位席公子?”
“席岚,席公子啊。”花荫眨眨眼道。
“席岚?!”花娘猛然一惊,顿时脸色大变,“你去见他做什么?他让你去的?”
“也不是。”花荫挠了挠脑袋,道:“是我自己想找他玩的,他说可以去找他。”
“你这孩子,真是不知轻重!”花娘气得在他额前轻拍了一些,嗔道:“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你就去找人家玩。娘不是跟你说过,那席公子不是普通人,跟咱们不一样,你不许再去找他!”
“什么不一样?我知道,那席公子必定是家世显赫之人,娘是担心他有门户之见,会看轻我是吗?席公子不是那种人。”小家伙抱着被子,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娘不是这个意思。”花娘叹了口气,“唉,你不懂,你才认识人家几天,你怎知那是好人坏人你就随便与人结交?”
“席公子肯定不是坏人,你不知道,昨天夜里我手受伤了,多亏了席公子让蜻蜓姐姐给我包扎,否则血都未必能止住的。”花荫煞有介事地说道。
“啊,你手受伤了?怎么伤的?”花娘脸上一惊,忙抓过他的双手查看,“方才你昏倒我吓得六神无主都没注意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不想弹琴了?”
“唉,已经没事了,娘您就别大惊小怪的了,就是被瓷片割破了而已,没有伤到筋骨,怎会不能弹琴?”花荫按住她的手,突然问道:“娘,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怎么这么问?”花娘微微一愣。
“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梦里的那些都像是真实的一样,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花荫蹙紧眉头道。
“别胡思乱想,那些都只是梦而已。刚才大夫已经来瞧过,他说你只是用脑过度,休息一阵就好了,别再整天乱想些有的没的了,再昏倒一次娘都要被你吓死!”花娘说着替他压好了被角,催促他睡觉,花荫心中凝云万千,却终究是乖顺地闭上了眼睛,“嗯,好的,娘您不用担心。”
“娘,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您身边吗?”花荫躺了一会儿又突然睁开了眼睛。“你是娘生的,不在娘身边在谁身边?”莫非他察觉到了什么?花荫撇撇嘴,道:“可一看就知道不是啊!”
“诶?”花娘心脏跳漏了一拍。“我这么好看,一看就知道不是娘生的啊!”**的小家伙促狭地眨眨眼,花娘差点没气死,“你个坏东西,小白眼狼!”说着就要去掀他被子,花荫自小怕痒,每次娘生气都会挠他痒痒,忙不迭地从**坐起,一脸赖皮地抱住自家娘亲的脖子,一个劲地狠蹭“我知错了,娘您饶了我吧?娘这么漂亮,荫儿肯定是娘生的!荫儿最喜欢娘了。”
“这孩子,真不知羞,哪有人自诩容貌的?传出去别人该笑你了!“
“唔……这是哥哥姐姐们说的,他们说荫儿是这楼里最漂亮的男孩儿。”
“漂亮不是用来形容男孩子的。”花娘一脸慈祥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花荫撅嘴,“为什么不能用来形容男孩子?我听见客人们都说尘风哥哥是大美人,尘风哥哥也是男的。”花娘沉默了,花荫歪着脑袋看她,“娘,您看起来不开心。”
“没有,娘没有不开心。”
“真的吗?可您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娘没事,乖乖躺下睡会儿,娘去给你熬夜。”
“好。”花荫躺了下去,却拽住了她的手,“娘,那个席公子长得真好看。”花娘的手僵了僵,“怎么又提起他了?”
“我想和他做朋友,我知道你会担心,但我还是会忍不住要想起他,我明明以前没见过他,但总觉得他很熟悉,怎么会这样?”
“荫儿,娘最后跟你一次,不许再……”花娘的语气蓦然加重了许多,眼角却瞥见门口一袭白衣的男人,立刻禁了声。席岚面无表情地跨进屋子,清冷的眸子淡淡地扫了**的人一眼,“听说你病了?”
“唔,席公子?你怎么来了?”花荫忙从**爬起,却被花娘按住身子,“你不舒服,不准起来!”一旁的人却不疾不徐地开了口,“我记得你昨夜有说过今日会过来寻我玩,但你一看到我的脸就跑了出去。花荫,我倒想问你,这是何意?”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感觉胸口闷得慌,想跑出去透透气……然后,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了。”席岚眯起眼睛,走到床边将手按到他腕上,花娘心中一惊,忙道:“荫儿说的都是真话,他跑出去后就昏倒在后院,下人看到了才抱回来的。”
“嗯。”席岚淡淡地应了一声,收回了手,“脉象还算平稳,应该已无大碍,我方才输了些真气进去,你身上感觉如何?”
“啊?”花荫睁大了眼睛,“真气?”
“荫儿不会武功,所以不懂这些,望堡主见谅。”花娘解释道。
“嗯。”席岚坐到了床沿,凌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的人半晌,才道:“还能出去吗?陪我走走。”
花荫片刻失神,“我好像真的……”
“嗯?”
“没什么……”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吧?我好像真的见过你,可总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算了,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席岚说着站了起来,袖子却被人从身后拽住,“你等等,我身上已无大碍,待我换好衣服就领你去玩。红楼的后边是一片茂密的桃林,很好看的,那里的桃花四季不败,你肯定没见过!”
“四季不败?”
“真的,我没骗你,不信你问娘。”花荫看向了花娘,却发现她脸色有些不对劲,“娘,您怎么了?”花娘看了席岚一眼,迟疑片刻,才道:“娘……娘没事,别玩太晚,注意安全。”
“嗯,好。”小人儿脸上绽开一抹灿烂的笑,飞快地从被窝里钻出,手却仍旧抓着席岚的袖子,男人的目光落到那只纤细白皙的小手上,玉指如葱,修长匀称,仿佛是造物主刀下最杰出的作品,精雕细琢而成,挑不出一点瑕疵。
这样好看的手就在眼前,看在眼里,赏心悦目,握在手中,又是怎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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