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头一看,只见门边站了一人。这人高大壮实的身材,比陈风崇还高一头,更怕是有陈风崇两个重;又见他生得一脸横肉,满脸的络腮胡子,头发梳成许多小辫,整齐绑在脑后。
孙向景听这人说话粗声大气,口音更是糙得不行,心想来着不善,当下就要伸手去摸锦囊。那人眼睛倒是挺尖,一见孙向景动作便喊道:“哎,哎,那小孩儿,干啥呢?陈风崇,你们中原人就是这样处朋友的?”
陈风崇连忙按住孙向景的手,他早些听徐方旭说过,对孙向景的一身暗器蛊毒也是心有余悸,生怕他一时紧张用了出来。按住了孙向景,陈风崇才说道:“你可闭嘴吧。我两个兄弟,这个是孙向景,这个是惠博文。过来一起,正等着吃饭呢。”
那人径自走了过来,大马金刀坐下,仔细看了孙向景和惠博文,说道:“我说陈风崇,你可拉倒吧!这俩小孩儿细皮嫩肉的,哪里像是你兄弟?”
陈风崇笑着骂了一声,朝孙向景两人说道:“向景,博文,这位是付禹宁,是个——”陈风崇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是个契丹人。”
付禹宁一脸不悦,大声说道:“哥哥是契丹人就这么丢你的脸么?你一脸猥琐的干啥,毛病。”
陈风崇尴尬笑笑,孙向景和惠博文都是心里一惊。契丹和大宋连年征战,两族几乎已经势成水火。虽有檀渊之盟在前,战事不起,可中原汉人对契丹人一贯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付禹宁见两个小孩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也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瞧把你俩给吓的。我确实是契丹人,不过前半辈子都长在大宋,也算半个宋人。我家在大宋有诸多买卖,这酒楼也是其中之一。”
两人这才放心,觉得这付禹宁人虽然糙些,始终也是个直爽的性子,直来直去,没什么心机。孙向景一时又是好奇,问陈风崇是哪里认识的这位契丹人付禹宁,之前从来没听他说过。
陈风崇苦笑一声,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嗨……这不是早些年刚学着倒斗的时候,不知道可以去海市脱手飨器,几番辗转买到了他家的铺子里。他家祖上也是靠这个发的家,有些路子。这些年虽说混得熟了,始终怕师父他老人家不喜,也不敢提,暗地里处着。”
付禹宁在一旁听得斟酌,怒声说道:“陈风崇!你说谁家挖坟呢?我爷爷那是跟太祖爷打过江山的人物,我娘更是承天皇太后一支的族人,哪就挖坟了?我一门根正苗红,你小子说话小心点儿,不然削你你信不?”
孙向景只听他两人斗嘴好笑,惠博文书读得好,却是生生惊出一身冷汗。想那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不用多说,乃是开国的皇帝,开天辟地的人王帝主;而所谓的“承天皇太后”,就是辽景宗的皇后,辽圣宗的生母,以一个女子之身摄政,打得大宋真宗皇帝签定澶渊之盟的萧绰,萧太后!
陈风崇见惠博文一脸震惊,知道小孩儿被付禹宁一番大话吓住,说道:“你听他吹!这小子说话云山雾罩,着三不着两。上次还给我说他娘是萧太后的婢女呢,这下就成了族人了,尽瞎扯。”
付禹宁一脸高高在上地说道:“咋地?你不信啊?承天皇太后当年入宫之时,不就是选了本家的姐妹在侧么?瞧把你给能的,你咋不上天呢?”
陈风崇也就笑笑,正好这会儿饭菜陆续上桌,几人也就吃菜喝酒,一时大快朵颐。
孙向景见上来的美味佳肴竟真是按着陈风崇的意思一一炮制,丝毫不曾马虎,一时间也是甩开了腮帮子胡吃海塞,不住叫好。
那不满三月的小牛肉最嫩,又是里脊,几乎入口即化,丰腴肥美,细腻又不是清爽;店家也是会吃会做的主儿,只将那盐岩烧得滚烫,小牛肉只在上面轻轻一放,便听得“呲”一声,油烟腾起,当下即可入口。那海鱼真是不短于一尺的,怕是有一尺五那么长,只是加些盐水清炖,并无五荤之物,肉质滑腻可口,鲜甜肥美,比之上次海市之上吃到的不逊分毫。
最难得的,是那盘时鲜的蔬菜。也不知是怎么处理,油亮亮一旁摆着,色泽鲜艳,入口清脆,又不似平时白水煮出的,只觉得颇有一种肉香在其中。孙向景吃了两口,不由得开口问道:“三师兄,这蔬菜难不成是‘炒制’的?”
付禹宁原本也在埋头大吃,听他这话顿时抬起头来,伸出大拇指说道:“嘿,小子可以啊!你怎的知道这蔬菜是炒制的?”
有宋一朝,油菜之类尚未大范围种植,压榨工艺也十分落后,百姓烹饪间多时煮、炖、烤一类,甚少有人舍得那油炒菜。士大夫间曾流传用香油将材料炸制酥脆的吃法,也因为太过奢侈浪费,并未流传太远。孙向景却是早年听师娘抱怨,说是土鸡不炒一遍始终炖不出味道。他对吃这一块最是上心,当下仔细问了师娘,随即便和师娘一起兴叹,直到可惜。
孙向景将这向付禹宁说了,付禹宁当下哈哈大笑道:“不得了,你这位师娘真是吃里的祖宗!我们契丹人逐水草而居,以牛羊为食。偶尔有些蔬菜瓜果之类的,总觉得吃着寡淡无味,这才有人用牛油炒制,令其滋味丰腴。你师娘可是契丹人不是?”
陈风崇闻言接道:“你说的是人话么?我师娘要是契丹人,我至于害怕师父知道我与你来往么?”
付禹宁也不生气,笑着举杯灌了众人一轮。说是灌,那真是灌,这酒楼怕是继承了契丹人的些许习惯,喝酒那个酒樽就像把小壶一般,足有半斤之重。孙向景虽是有些酒瘾,平日里却多受管束,也不曾这般豪饮过;惠博文更是一介书生,哪里见过喝酒论斤的人物,当下吓得脸色苍白,不住摆手拒绝。
付禹宁却是不饶人的,他们契丹人生性嗜酒,酒上的礼数也是最多。谁要是敬酒不吃,在他们那里可真是有罚酒要受的。孙向景看惠博文一脸惊慌,也就安慰他随意喝些,有个意思也就是了,顺便自己抬起酒樽,遥遥相敬,随后一饮而尽。
惠博文奋力喝了几口,却见那酒樽中美酒依然满满,一时也有些无奈。付禹宁见他剩了这么多,十分不悦,当下说道:“哎,那小孩儿!你这剩这么多,留着养鱼呢?”
惠博文无奈,直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孙向景见状一把抢过他手中酒樽,又是咕咚咕咚喝完,陈风崇一旁刚要阻拦,却也是来不及了。
眼看孙向景喝完一斤烈酒,脸上浮起了酡红,陈风崇狠狠看了付禹宁一眼,思忖着要不要将这厮拖出去黑打一通。付禹宁却是十分高兴,大声说道:“好!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不假!好兄弟,哥哥敬你!”
说着,只见付禹宁直接抬起一旁的酒坛,咕咚咕咚,连喝带洒,将一坛子酒喝了个底朝天。
孙向景看得瞠目结舌,又是酒意上头,也想去抬一坛子喝了。惠博文连忙在一旁拉着,不住给他夹菜,再不敢让他喝了。
这一插曲过去,众人似是再无隔阂。付禹宁原看着两个小孩儿细皮嫩肉的,心道娘们一般的男人,那也不算男人,故而言语间有些轻慢。眼见孙向景这般帮惠博文喝酒,顿时觉得这小子颇有义气,酒量也不差,一时又是喜欢。他是个直肠子的人,张嘴就能看见底裤,喜怒哀乐都在脸上,藏不住任何事情。
一时酒酣,四人大快朵颐,小杯喝酒,不亦乐乎。
酒意上头,付禹宁还是记恨陈风崇先前诋毁他家祖宗,趁着醉意连着抖出了陈风崇几件十分私密尴尬的事情,听得孙向景两人直呼不信。陈风崇怕他在多说了,只不住那酒灌他,但求将他醉倒。
契丹人的酒量又怎会一般,半个时辰之后,陈风崇躺在了桌下,孙向景坐着发呆,就连惠博文喝得最少,也在一旁傻笑。只有付禹宁勉强还能起身,挥手粗声叫了伙计过来,将三人一一抬上楼去休息。
酒楼的掌柜和伙计都是一脸苦色,暗道不知那阵妖风又将这位少东家吹了过来。这酒楼原是付家的买卖,得了官府的庇护,直招待些达官显贵,颇有些契丹风味,不时也常有开封府的高管皇亲前来消费。只是这少东家付禹宁每次来,总要大开宴席,招待些五湖四海莫名其妙的朋友,往往闹得一片混乱,酒楼也不敢开门,只得强吞几日的空斩,又要被上头责骂。
不过想是这么想,众人服侍陈风崇一行却是一点也不敢马虎。
陈风崇陈大侠入住这酒楼,可不是付禹宁的意思,却是来自酒楼掌柜想都不敢想的那处。那付禹宁也是得了消息,才火急火燎地赶来,说是会朋友,其实也跟接待巴结无异,自己存着小心。
酒醉好睡,三人一下子从下午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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