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轻烟散入王侯家 帝王(上)

去时他是臣，来时已是君。

这是我亲耳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史实上已经对雍正继位产生了许多不同版本的说法，而我今天亲耳听到这个消息，终于证实了胤禛的确是合法继位，并非后世传的那么不堪。

去时他是臣，来是已是君，只是这句话的背后饱含了多少辛酸与无奈？他继位后为大清朝任劳任怨的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后世却一次次置他的功劳于不顾，只是一位关注着他是否篡位？如果当真是另一个人继位，史学家们敢保证他所能做的一切会比胤禛更出色吗？

短暂的惊喜后，我在心里重重舒出一口气。他终于成全了自己的伟大抱负，即将登基为帝！

继承大统的胤禛十四日便加封了八爷为亲王，并且释放了十三，命八爷、十三爷、马齐和隆科多四人总理事务。

听着一个个我早了然于胸的消息一一实现，我又喜又忧，喜的是十三经历十年的磨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忧的却是此刻八爷虽然被封王，可不久之后他与九爷、十四爷的磨难就要开始了。我蓦然想了那天晚上十四醉醺醺的对我说如果福惠要是现在会说话，能喊我一声十四叔就好了，可是现在福惠已经会喊叔叔了，他却也许永远也不希望听到自己的侄儿喊他了吧。

阳光依旧灿烂的照在屋檐上，门口的警戒已经被解除，自从那天去祭天后，胤禛就没有回过府。我看着府里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切日常生活，感叹即将成为皇后的那拉氏依旧还是这么端庄贤淑，井井有条。

四日后的上午，我刚用完早膳，宫里就有人来报说四阿哥今天举行登基大礼。他举行登基大礼我们这么女眷是不可以亲临现场去看的，所以只能乖乖的呆在府里想象着那该是一个多大的场面。想来我竟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古代皇帝的登基大典，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电视剧里拍出来的差不多。

晌午，宫里再次来报说登基礼已经结束，皇上宣布明年是雍正元年。

雍正元年呵，我淡淡一笑，将府里几位福晋格格的欣喜之色看在眼里。

“皇上说了，请几位娘娘准备一下，择日即可进宫。”

“有劳公公了。”那拉氏站起身：“请公公屋里喝杯茶吧。”

“娘娘客气，这是奴才的本分。”来报的公公谦虚的说了一句，随着那拉氏走进屋中。

忙碌的日子过了几日，十二月中旬，我们奉命搬进紫禁城，我被安排在了翊坤宫。正当我忙于张罗刚搬进宫的东西时，丫头可儿跑进来说十四爷已经奉诏从西北赶回来奔丧，此刻正往皇寿殿拜谒康熙的灵柩。

拜谒灵柩？我闻言微微一愣。我知道十四从西北回来看见胤禛后非但不肯行君臣之礼，也不承认他这个皇帝，只拜过自己的皇父就悲笑着走了。

“那十四爷现在到了吗？”

“奴婢不知，奴婢来时十四爷正往那赶。”

我点了下头：“你去打听一下，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报于我。”

可儿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我停下手里的事，抬头朝天空看去。天依旧那么蓝，平静无波，只是也许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安静吧。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可儿再次奔进来，来不及朝我作福就说：“十四爷未行君臣之礼，拜过先帝爷就走了，皇上非常生气，此时已经回了养心殿，摒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呆在里面。”

果然，十四真的如史书记载的那样，并未向胤禛行君臣之礼就扬长而去。他还真是没把胤禛放在眼里。

“主子，您要不要去看看？皇上气的…”

可儿咬着唇没再说下去。我静了一会，摇：“不用了，让皇上一个人静一会，他需要时间。”

可儿似懂非懂的看了我两眼，没再说什么。我叹了口气，朝养心殿的地方出了会神，默默坐回椅子上道：“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明天弄。”

一屋子正在忙碌的人听我这么说，也不敢说什么，都乖乖的走了出去。烛光忽明忽暗的摇曳在墙上，我坐了半晌，正打算起身，忽然看见一个人影倒映在墙上，心中一喜，站起来急呼：“胤禛……”

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突兀的出现在我眼前，让我整个人呆了一瞬才失声喊出：“十三！”

的惊讶向我冲来，我看着十三一脸柔和微笑的看着我，脑中一片空白。十三被释放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我们会在这个情况下见面！

“你……你怎么来了？”我结结巴巴的问。

“我来看看你。”他微微一笑，声音是我不熟悉的沙哑，我不禁细细朝他看去。

他比以前瘦了，这些年的监禁生活让他眼中原来明媚的光芒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的深沉与内敛，曾经的不羁性格此时也已经被消磨的失去生机，一派清闲王爷的作风。我静静的看着他，慢慢觉得自己把眼前的他与十年前的他重合了起来，然后又分开，最后又重合，原来，我已经眼眶含泪。

“这些年，辛苦你了。”我听见自己这么说。十三眼中的光芒一盛，慢慢朝我摇了，看着我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过了须臾，他看了眼乱糟糟的四周，忽然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听着他的话，我也看了一下四周，当下有些羞赧，将桌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我朝他浅浅一笑道：“要是十三爷不嫌弃，就请与我坐下畅饮一杯茶如何？”

十三扬了扬唇角，眉间曾经飞舞的自信又重新回了来，他对我道：“四嫂不必如此客气，喊我十三便可。”

我不置可否的将十三请至座位，看着他的双目道：“如今你是皇上最倚重的臣子，亦是我最钦佩的王爷，还是让我喊你一声十三爷吧。”

十三闻言挑了挑眉，没有坚持，只说随我就好。我过去泡茶，手边有十三最喜欢的铁观音，亦有我曾经许诺要泡给他喝的茉莉。稍稍犹豫了一会，我最终还是将手伸向茉莉。

端着香气四溢的清茶走到十三面前，他有些愣神，久久饮了一口后沉吟道：“原来四嫂还记得与我的那个约定。”

我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看见。

“以前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终于实现了。”

十三半晌不语，只一口一口喝着杯中的茶，不知在想什么。静了一会，他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我的肚子，犹疑的问道：“有四个月了吧？”

“嗯，四个多月了。”

“好，真好……”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转过视线看向窗外。

袅袅的清烟从杯子里冒出来，淡淡的喷洒在我的脸上。冬日的阳光苍白的照在砖石地面上，反射出一缕白光。我的眼眶有些湿，我蓦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有仔细看过这间宫殿的构造，遂抬头看着房梁，吸了吸鼻子。

十三看了一会窗外的景色，回过头恢复了刚才温和的神情对我说：“皇上在养心殿。”

“我知道。”

他淡淡一笑：“不去看看吗？”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青石地面，许久都没有答话。

“这里和王府很不一样，还习惯吗？”他突然岔开话题问。我愣了一下，环视了一遍四周才开口回答：“的确很不习宫一个人要住那么大的地方。”

他扬唇一笑，眉宇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我额娘去世后的一段日子，我也是独自和妹妹住在一个偌大的宫殿里，的确很不习惯。”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双眸微微一闪，看着我认真道：“所以，一个人才会孤单……”

一个人才会孤单？我慢慢的在心里重复着他的那句话。他神色无异的喝了口茶，站起身：“我该走了。”我起身要送，他在门口拦住了我：“就到这吧，你快回去休息。”

我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看他远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翊坤宫点起了蜡烛，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我朝琪儿招了招手。

“主子有什么吩咐吗？”

“帮我梳妆一下。”

“嗯？”琪儿莫名其妙的看着我：“这么晚了，您……”

“别问那么多，帮我弄就是。”

琪儿低下头，不再说话，顺从的开始帮我梳妆。我静坐在镜子前，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脸颊。自从他那天进宫后我就再没见过他，这样算来，我们应该整整有一个多月没见了吧。为什么我觉得时间过的是这样漫长，仿佛已经一生都没有见过了？

独自思忖间，丫头灵巧的双手已经在我的眉宇间忙开了。我闭起眼睛，深深叹出一口气。

“主子，您把眼睛睁开，奴婢要为您画睫毛。”

“您抿一下唇……”

“把头偏一下。”

两盏茶的时间，丫头帮我描绘出了一副非常精致的妆容。我睁开眼睛，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白皙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嫣红，眉如远山的秀眉微微蹙着，挺拔的鼻子配在淡红的樱唇上，更加显得娇俏可爱。我细细打量着镜中自己近乎完美的脸蛋，心中漾起一丝淡然。

“咱们去养心殿。”

“啊？什么？”可儿一头雾水的看着我：“皇上没召咱们啊？”

我努了努嘴：“咱们自己去。”

“可是这——”可儿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琪儿一把拉住，朝她摇了。

没理会她们两人挤眉弄眼的神情，我信步往外走去：“咱们走吧。”

“是。”琪儿应了一声，拉了拉原地不动的可儿，迅速跟上我的步伐。

我本来是真不打算去养心殿的，是十三最后的那句话让我动容。

一个人才会孤单。一个人，他现在就是一个人在那里吧。

一路上，几个太监为我打着灯，我依旧觉得很黑。冬天天黑的早，虽说才卯时，外面就已经漆黑成一片。

“娘娘。”看见我乘着轿辇而来，高无庸忙从门口迎了过来。我看了他一眼问：“皇上在里面吗？”

“回娘娘，在。”他过来扶我。

“用过膳了吗？”

“还没。”

“去吩咐御膳房吧，让他们把东西端过来，我送进去。”

“是，娘娘，可是皇上吩咐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高无庸有些为难的告诉我。我怔了怔，转头道：“我只是给他送饭，不算违抗命令吧。”

“可这——”他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像下定决心似的道：“那娘娘送进去吧。”我微微一笑，心中一宽：“你放心，皇上要手罪下来，我一个人顶着。”

“娘娘不要这样说，皇上这样，做奴才的也很着急。”

“嗯，好，高公公，你也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本宫知道你的心意。”

“谢娘娘。”高无庸忙朝我打了个千。我温和一笑，将太监递上的餐盒拿到手里，阻止了身后的丫头，独自一个往殿里走去。

殿里很安静，偶尔有炉火劈啪作响。我穿过层层殿宇，最终到达到了养心殿内室。我门口定了下神，举步进去。胤禛此刻正穿着一身龙袍，神色清冷的坐在椅子上。我的心头微微一跳，还未等我开口说话。他就头也不抬的阴沉道：“不是吩咐过了不许进来吗！”

他阴沉而锐利的声音听到我的耳朵里格外黯然。我咬了咬唇，定了下神才施施然的走过去福下身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