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天才蒙蒙亮,庆王府里就开始忙碌了。
不管是东院西院还是前厅后厨,一路灯火通明人影匆匆。训练有素的下人们略低着头避开屋檐下冷硬的晨风,脚下用力,小碎步贴着地皮跑得飞快,手上的物件纹丝不动,走马灯似的将几位主人起床洗漱用的东西一件一件递进取出,伺候各屋的大人们洗漱穿衣。
上早朝可是个马虎不得的事,何况这府里有三位要赶着上早朝的大人,阖府上下每天早上的这通忙碌肯定是免不了的。
可是忙归忙,还不能坏了规矩。这规矩可是庆王爷亲自定的,绝对没有得商量。
所以这王府里伺候早朝的下人们都时刻记着:无论早上怎么忙,只要那位顶顶重要的人物还没起床,西院里就绝不能弄出半点声响!
要是谁不小心打翻了盆子或者说话声音大了那么一点点,嘿,可别怪管家骂你,连别的下人都会一起骂你不长眼睛。
王爷的话在这王府里就相当于朝中的圣旨,没有人敢违背!可是,下人们闲暇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偶尔会在背后嘀咕几句。
本来么,庆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五叔,掌管着兵部大权,摄政王爷权倾朝野,一向以冷面公正著称。不论什么人到了他的面前,没有不规规矩矩,行止端方的。可偏偏府里这位爷是个异数,他不仅我行我素,还竟找王爷的晦气。
王爷不喜欢大兴土木,却专门请人给他修建了精美的画室,本以为他会喜欢,却发现他天天在里面除了发呆就是睡大觉。王爷又请人给他布置了书房,放满了各类稀有的书籍古玩,希望他能读读书弹弹琴,修心养性,可谁知他却在里面开了个铁匠铺,天天锤锤打打做些不知名的物件……王爷的苦心全都白废不说,还被他嘲笑了一次又一次。
不过,这位爷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别看他一天到晚都无所事事,当他偶尔精神大好的时候,也会踱到桌案边去找张纸在上面画上几笔或者信手写上几行字。然而就这看似简简单单随随便便的几笔字画,出了王府的门就能立刻卖个大大的价钱。且不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将他的丹青墨宝奉为极品,就连那些傲慢清高的文人墨客们也对他的画追捧得如醉如痴。
下人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哭着喊着要把银票当草纸一样送上门来给他,而他对这些却好像从来都不甚在意。不论别人如何示好,他总是那副爱答不理心不在焉的样子。
第一章王府清晨
墨无痕今天醒得早,庆王爷一动,他就醒了。
醒是醒了,可身上懒,还是躺着不想动。墨无痕只把一只眼皮略略掀起来,看着庆王爷轻手轻脚地找衣服,披衣下床,小心地拉开床前的帐子,又轻轻地合上。
墨无痕闭上眼,想再睡一刻。外间屋传来铜盆里洗脸的水声,还有庆王爷漱口的声音。 墨无痕知道,庆王爷在外间用了早饭之后就会更衣去上朝,然后便是处理不完的公务要事,不到晌午不会回府。
墨无痕在**翻个身,幽幽叹口气。这十多年来,日日都是如此。那人似乎从来都不曾想过隐退的事。难道国家就真的有那么多大事等着他拿主意?
墨无痕再翻身,庆王世子鸿锐自小就被封了爵,现在到了岁数也得去上朝,而自己的儿子墨玉青今年新考了个武状元,有功名在身,按规矩也得去朝上站着。这王府里每天早上都兵荒马乱的赶着上朝,之后就清净得没有半点人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和门外的一大堆下人面面相觑,如此没劲的生活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
睡就睡吧,可是为什么今天这心里这样不舒服?跟半夜回家的猫似的,把爪子在门上一下一下地挠,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墨无痕索性睁开眼睛望着帐顶。
是庆王爷昨夜枕边那无比惋惜的一声叹息,触碰到自己记忆的闸门。历历往事翻搅开来,怎么也挥之不去。昨夜梦里,那些少年壮志忍辱受屈的怨愤充斥在胸口,如水波翻涌,怎么也不肯平息。
心里闷得难受,指间变蠢蠢欲动。索性披衣下地,也不梳头,也不洗脸,衣襟敞开着,就那么飘飘然唤一声丫鬟伺候笔墨,合身便往画室的方向走去。
从案头取下现成的白纸,抖手展开哗啦啦铺满画案,转身抓过架上的斗笔,也不看它是头是尾墨薄墨厚,只管一路上挟风带雨挥洒开去。
不一会,白生生的宣纸上已经墨色浓郁,一片积迭的群山,连绵不绝,耸立云端。
墨无痕一口气画完整张纸,并不歇气,换了只笔,在砚台里略沾了沾笔锋,便就着半干不湿的纸张再从头一路皴擦而下。笔走龙蛇,横拖竖劈,手腕翻转间,一幅泼墨山水拨云见日呼之欲出,胸中的一口郁闷之气也在渐渐疏泄开来……
墨无痕直起腰向后退去一步,望着满纸淋漓的墨色,一抹略带自嘲的轻笑爬上他唇边,冷冷的自语从嘴角溢出:“关山路途万千,处处忠骨累累。今日我在此作画送你,可知当年我一去不归时,又有谁肯为我叹息半句?”
往事如烟,那些泥泞的山路,刺骨的寒风依稀浮现眼前,与面前的画卷重叠在一起,更添悲壮几许。
“给王爷见礼……给王爷见礼……”丫鬟们清脆的声音依次响在廊下,换回正在神游的墨无痕。
墨无痕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看门口来人,一时有些愣怔。
来人正是庆王爷没错。只是不知道这勤政奉公的王爷明明是去上早朝了,怎么会这么早就打道回了府!
庆王爷虽然为官多年,也曾戍守边关,这些年却保养得十分好,不仅身材挺拔伟岸,连面皮也是依旧平整紧绷。魁梧的身材配上英挺的五官,依然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五王爷。若说不同,这些年过来,也只是脸上多了些胡须,看上去多了些属于成年男人的沉着稳重。
看着这副相貌,墨无痕总忍不住似嗔似怨地发几句牢骚:“这袁家的人不知道祖上积了什么德,让他们这一脉个个都生的英明神武气宇轩昂,让人一不小心就被他们骗去真心——真是没天理! ”
庆王爷大步流星进了墨无痕的画室,直接到右手椅子上坐下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在跟谁生气。
墨无痕上下打量面前的人。这个时辰,这个人穿着齐整的朝服坐在家里还是第一遭,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新鲜。
“你被罢官了?”墨无痕扬起的嘴角的样子很难说不是幸灾乐祸。
庆王爷没有心思玩笑,“皇上告病,免了早朝。”声音沉甸甸的,好不掩饰内心的忧虑。
“哼,好啊!”墨无痕的眼风扫过,把一切都看得清楚。“前些时候他御驾亲征,打了败仗都没病,怎么偏偏风大将军一说要走,他就病了?他这江山到底是坐给谁看的?”
庆王爷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只是皇帝的事,做臣子的,谁能管得了呢。看了看面前抱打不平却衣衫不整的墨无痕,庆王爷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风大将军给皇上卖完了命,皇上转手就把他拿去换地,这种缺德事,你们满朝的能臣,就没一个出来话句说的?”墨无痕口无遮拦,直戳庆王爷的痛处。
“怎么没有?”庆王爷想起了都恼火。“只是皇上身体不适,总不能不顾及着吧!”
“哼!”墨无痕冷笑“你们袁家的传统还真是一脉相承,事到临头的时候,不是出征就是抱病,全都能躲到一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话指桑骂槐,象一根钢针直刺得庆王爷面上立刻变色。然而,墨无痕似乎还不过瘾,非要再添上一句让庆王爷窝心一辈子的话。“风大将军走了也好,省得留在这里再受你袁家的闲气!”
庆王爷的小厮拿了件家居的衣服来服侍庆王爷更衣,庆王爷黑着脸换衣服。
墨无痕看看小厮手里的朝服,抬起头来问庆王爷:“哎?你说今天不用上朝了?”
“嗯”庆王爷哼了一声。
“那青儿怎么没回来?”墨无痕质问庆王爷。
庆王爷唯有苦笑:“你还不知道那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贪玩!平日忙的时候还老想着吆五喝六的出去聚会,今日免了早朝,他们能舍得回家来?——我从朝堂出来的时候,他们早跑没影了。”
墨无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着,把笔往笔洗里重重一丢。
“哎,无痕,好好说话不好么?”庆王爷皱眉。
墨无痕把笔往笔洗里重重一丢,“对不起,我困了,王爷自己说吧,我要睡了。”说完转身就爬上软塌,打个哈欠拉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茧舒舒服服补他的早觉去了。
庆王爷不由叹气:看来这个人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关心自己的仕途啊!
这是本文的精修本,历时N年。希望读者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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