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三年光阴。
赵牧一终于有了槐儿的下落。
不过。
槐儿却拒绝与他相见。
二人仅仅只是有书信往来,偶尔,会提及二人的共同好友小妮子。
而这位先前还病恹恹的县尉之女。
拜师老邓头,已经成为了一名颇有名气的军医。
他与小妮子的差距,进一步拉大,二人唯有在他因公前往蓝田大营时,才能见上一面。
反倒是他与张良的见面次数,极为频繁。
当初。
张良前来咸阳,是听从祖父张开地的意见,前来咸阳向韩非求学。
张开地身为韩国相邦,素来与九公子韩非的关系不错。
曾经。
更是公开支持九公子韩非即位。
韩非对于张开地的孙儿,也颇为看重,在张良幼年,便指点过一二。
然而。
张良才来咸阳没多少时间,韩非就慷慨赴死。
迷茫下。
张良决定在咸阳多逗留几日,也算是对韩非的祭奠。
于是。
他在那日,将叶校尉给的兵法赠与了张良后,又转手将韩非送他的书册,都交给了张良保管。
也算是代韩非授课了。
反正。
霜姬已经离去,也无人再替他晒书,不如交予有用之人。
至于兵法。
他早已学完,留在手里,本来就是浪费,张良若能将兵法给发扬光大,也算是没有浪费一身的天赋。
张良因此,在咸阳城又逗留了三年的光阴。
每逢迷惘处。
就会前来请教他,他也不曾吝啬,倾囊相授。
与张良讨论间。
他也从张良身上,学到了许多张家的治国理念,对于荀子的“弟子不必不如师”,有了更为深层的理会。
名义上。
张良算是他的半个弟子,而实际上,他传授给张良的,都是些基本的东西,张良带给他的,却是极为新奇。
也因为这些理念。
他隐约明白了一些东西。
张家,在治国方面,的确还是差了些意思。
并不是说,张家的水准不行。
而是张家的治国之道,适合太平年代,在需要用重典的乱世,自然是差了些意思。
或许。
张良在受封留侯之后,选择隐居,也有一些理念上的原因。
又是十年过去。
小晏姐的小女儿已然长大,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被他称作狗蛋的张南,则是接过了外公的班,成为了廷尉狱的一名狱卒。
每当放班。
总是喜欢过来找他这个做叔叔的学拳。
十年里。
他的境界,悄无声息的达到了气血跟内气同时圆满,再入气血圆满境界。
指点小张南。
自然是绰绰有余。
也是在新一年桃花盛开的时候,蜀地传来了李叔的死讯,李家的李铁,又续了弦,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可惜。
这个消息,李叔永远都不能知道了。
次年。
张叔跟大女婿相继病亡。
走的时候。
张叔的嘴角,是带着笑意的。
因为他告诉了张叔,明年一定会成亲。
父亲跟丈夫相继病故。
小晏姐没能承受住打击,重病两年后,拉着张南的手,告诫张南,一定要守好自己的家。
说罢。
又转头看向了他,嗔怪道。
“这么大人了,还是不知道成婚,骗过了父亲,难道还要继续骗小晏姐不成?”
在他觉得为难之际。
一双如若白雪凝脂的双手,握住了小晏姐的手。
小晏姐这才疲倦的合上自己的眼帘。
一场葬礼过后。
霜姬还准备离去,却被他一把给拉住了。
“登徒子。”
霜姬哭着,骂着,锤着他的胸膛,终究还是没能离开。
原来。
这段时间,霜姬一直都在咸阳城,默默地看着他,怨着他。
听到他一哄。
所有的不满都化作了满腔的委屈与泪水,宣泄而出。
他跟霜姬的婚礼,没有邀请任何人。
想要见证这份感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成婚次日。
他带着霜姬去了他的父亲的坟前,烧上了一炷香,又相互依偎着,眺望韩非所在的坟茔的方向。
又是三十年悄然过去。
表面上。
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狱卒。
实则。
经常会以方士的名义,四处行医。
老邓头年事已高,在一次随军出征,转战五百里后,生命悄然无息的走向了尽头。
可《咸阳本草纲目》却只书写了一半。
他用乔装的身份,从小妮子手上,接过了承载了老邓头后半生所有心血的医书。
每治疗一名病人后。
都会在医书上记载下详细的药方。
终于。
一日他受邀,前往咸阳宫。
在那里。
他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赵文。
昔日意气风发,英气逼人的白衣,鬓角已经染白,咳嗽不止。
哪怕大秦王师征服了六国军队。
可这位王者,却没能够战胜病痛。
他简单进行一番治疗。
愕然发现。
秦王居然患有隐疾数十年!
如今的身体状况,万分的糟糕。
他以逆天手段。
也只为秦王多换取了十年寿命。
秦王仰天大笑。
“十年,足以让寡人为后人定下万世伟业之根基,足矣,足矣!”
随后。
秦王转头问他。
“相处多日,还不知道先生姓名,师承何处?”
他犹豫了许久。
最后还是吐出了四字。
“霍服之徒。”
在堂下等候的李斯,旋即惊喜的拍起了马屁。
“原来是神医的徒儿。”
“先生真是大秦之栋梁,建设之基石啊!”
“不如先生继承神医名号,改为许福,为大秦许福如何?”
秦王呵斥。
最后。
为他定下徐福之名,享三公待遇。
他哭笑不得。
又感觉是命运使然。
兜兜转转一圈。
竟还是成为了后世的骗子方士,徐福。
后来。
通过问询。
他大概清楚了秦王得隐疾的原因,竟是幼年在赵国都城邯郸时,遭遇了虐待所致!
为了能让母亲有安稳的歇脚处,为了让吕相不失望,为了安定大秦百姓民心,秦王生生隐忍了数十年,都未有一人发现其隐疾。
这份定力。
着实让人钦佩!
隐隐的。
他又有些明悟,吕不韦之所以会关注他的原因所在。
秦王一脉,自祖父起,便是短命之相,祖父当了一年秦王便暴毙,父亲也不过是多了几年。
若是秦王政早早暴毙。
大秦一统六国的进程怕是又要多花费数十年!
无论是五龙搬山,还是骊山的那些药方,还是五石散,都是吕不韦给秦王找的续命之法!
更何况。
这位高高在上的国君,也曾是吕不韦当亲生儿子般教导长大的政儿啊!
事到如今。
他倒是真的为秦王续了一命,怕是吕不韦也不会想象的到,多年前的无意一手,真的让秦王续命了十年。
三十年过去。
大秦逐渐走入了历史。
昔日他熟悉的一个个名字,出现在了广阔的历史舞台上。
章邯、陈胜、吴广、张良……
就连赵高。
也在秦王临终前,想要见上他最后一面时,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喊出了一句遥远而又陌生的称呼。
“爷。”
“真的是你!”
他在赵高的期待下,摘下了人脸,迎接他的,却是赵高惊骇欲绝的目光。
因为。
人脸面具下,他的脸庞,未有半点的苍老。
“爷!”
“你将赵高,一路送至今天这个位置,赵高也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爷!”
当时,在短暂的错愕后,赵高颤抖着,哆嗦着,对他说出了这一番话,他还没有明白,而是选择了掀开帘子,进入到了始皇帝的马车中。
病入膏肓,随时都要离开的千古一帝。
看到他之后。
浑浊的目光爆发极其明亮的光芒,激动的握住了他的手。
“牧一兄。”
“可饮酒乎?”
他反问了一句。
“陛下为何不问长生一事?”
始皇帝跌坐回马车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才知晓。
眼前的赵牧一,并不是幻觉。
昔日咸阳狱的小狱卒,竟得长生!
一声长叹后。
始皇帝仰天长叹,欲向天再借五百年。
终究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遗憾逝去。
而就在始皇帝离去后不久,咸阳城破,项羽大军即将攻入咸阳宫时,赵高主动找到了他,满脸悲痛。
“爷。”
“这天下,我终究还是没能当做礼物,送给您!”
他这才明白。
赵高图谋如此之大!
只因知晓他得了长生,便选择了窃国之权柄,欲让他坐上那最高的位置!
咸阳城。
没有任何意外的破了,章邯没能按照母亲的约定,守好家。
秦朝灭亡。
刘邦以汉代之。
在无人关注的一个日子里,霜姬在赵牧一怀中逝去。
自此。
咸阳城再无名为赵牧一的狱卒,只有在华夏大地上,时不时现身的神秘青年,留下不计其数的传说。
多少年后。
在经过邯郸时。
他与一名老妪擦肩而过,听到了未曾想到过的称呼。
“九……九爷。”
他转过身,想要细细瞧上一眼对方。
对方却吓得转身就走。
他望着老妪背影,依稀间,总感觉看到了一丝槐儿的影子。
只是。
槐儿没有那么苍老,脸上也没有狰狞的疤痕。
在一个寒冬。
走到了生命尽头的老妪,孤身躺在冰冷的被窝中,似乎是回忆起了往事。
想起被酒水打湿后随意丢弃的罗裙。
想起青川轩的那群嬉笑怒骂的姐妹。
还想起了那位让她动心,却不敢再接触的意气风发的男子。
“九爷。”
“不要怪槐儿。”
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忽然。
一只温暖的手,帮她擦去了泪水。
接着又是一道遥远又接近,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乖。”
“我都懂得。”
赵牧一坐在苍老的槐儿的床前,轻轻抚摸着槐儿的伤疤。
这位可怜的姑娘。
回到赵国后,因为与醉酒的父亲起了争执,被意外毁掉了最引以为傲的容颜,自此,便当了一位自梳女,从未婚嫁,孤身直至苍老。
“九爷。”
“梦里还能见到你,真好。”
老妪说着,主动的向着赵牧一的手靠近了一些,但也只有些许。
一如这么多年。
她不敢再踏入那座咸阳城,不敢再见那位心上人。
寒风吹拂,烛火摇曳。
她不舍得睁眼,结束这场来之不得的梦境,只是呼唤着。
“九爷?”
“我在的。”
“九爷?”
“我在的。”
“九爷,要是还有下辈子就好了。”
烛火忽得熄灭了。
赵牧一重新将其点燃。
房间再度明亮。
“槐儿?”
“嗯?”
“槐儿?”
“嗯?”
“槐儿,一定还会有下辈子的,会有下一次的相遇。”
房间空空****。
再无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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