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九月,微风轻拂伴着淅沥沥的小雨,似乎在洗涤这世间的一切,却显得格外无力又惆怅。
在应天府往苏州府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冒雨独自缓行,赶车的女子一袭蓑衣,戴着草帽只露出颇为秀美的脸庞,在雨水的洗涤下显得尤为俊秀,若没了那随时挥动马鞭的气势和那放在幕帘内却露出一节刀柄的长刀,或许旁人会多几分怜惜吧。
“如烟,找个地方歇一歇。”车厢里,牛城手捧一卷书,撩开车窗帘看了一眼,开口说道。
“公子要今夜到苏州府。”如烟抬眼四下望了望,毕竟江南繁华之地,这官道旁总有农家倒是可以躲一躲这雨。
蓑衣、草帽在小雨天倒是管用,可如烟的衣衫也已浸湿了不少,即便如烟从小生在马背身体皮实也是感觉十分不舒服。
但这小雨一下可就是没日没夜了,如烟并不想耽误了牛城的行程,只固执地回了一句,一双明澈的眸子继续望向前路。
车内的牛城只微微摇头,便也没再劝说。
这一趟苏州府行看似走的急,却也是早在扬州府那时他便有的想法,倒也算不得突兀。
只是本想带崇宁同行,可又担心白莲教,最后连若蝶都留在了京都,终究只能自己与如烟走这一趟了。
应天府这边的事临走时也是做好了安顿,临香阁挂起了“不接恩客”的牌子,赌坊也正式关闭,两个地方由薛同思、潘虎帮衬风三娘,改造的事情自然也无需牛城操心。
至于教习牛城所要求的娱乐项目,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总得有个过程。还有牛城的“休闲娱乐一条龙”更是长久之计。
朱元璋没有大建大修,工部那边倒是有不少闲着的精湛匠工,牛城只需花费些工钱便能请来。不过牛城可不放心他们任意施为,怕建的丢了娱乐二字精髓。
因此,所有图纸都是一层层地画出来,到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蓄水池和淋浴。
牛城是打算建的跟后世一般,泡澡、搓澡自然是不能少,汗蒸这个也是简单,唯独这淋浴很麻烦,需要大量蓄水还要保持冷水充足,热水足够且温度不降。这可是要考虑很多细节,包括蓄水池的高度,人工的协作,运水的方式,烧水的方式等等,这些都是十分繁琐的事。
“要是有个抽水机就好了。”
牛城将手中书卷丢到一旁,这昏暗的光下看书着实累眼,倒不如闭目思索来得痛快,只是这刚刚思索就忍不住自语起来,但话一出口自己也忍不住讥笑,有抽水机那总得有电不是……
马车一路缓行,终于在入夜步入苏州府界,竟没见到雨唯有星月初升,却终究是官道不平难免颠簸的让车厢一阵摇晃。
牛城这才从漫长且杂乱的知识构架思索中睁开了双眼,忍不住苦笑低语:“不是说好做个闲散的人,怎么穿越成了驸马又回到了‘前世’打工人的纠结?”
“唉,果然还是劳碌命!这才几天清闲的日子,不等白莲教、锦衣卫找麻烦,我这自己给自己找了多少的事儿!”一声轻叹,抹不开行刑场上血溅喷洒令他无法磨灭的场景。
终究不是个胸有乾坤、学富五车、可改天换地的神人,又哪里逃得过世俗的牵绊,又哪里看得惯那悲惨的场面,终难释怀啊!
到最后不过是个庸人自扰的凡人,意图将后世的国难磨灭于无形,本不该却仍是倔强地想要改变些什么罢了。
华夏之人,哪怕穿越至此,成了个无权无势的驸马爷,文昌伯,可终究是“前世”记忆中的无数片段和记载——意难平,心思变,难以安生享乐!
“公子,过了苏州府界了。”
如烟的声音传来,牛城再度撩开车帘望去。
小雨止步,暮色渐晚,恰好日月相应,火烧般的霞云别样的灿烂。
却在此时,前方官道旁林中突然窜出几个身着麻衣的人,各个手持长刀,那刀不似陌刀般狂放,不似锦衣卫佩刀厚重,更不似如烟那雁翎刀般宽厚,看上去更像是后世日寇所用的武士刀,狭长、纤细,看上去格外的锋利。
几人拦住马车前,为首之人矮小、鼠目,扎着一个朝天短辫,他上前一步望着高了他近三头的拉车骏马,气焰嚣张地用蹩脚的华语喊道:“你们的,留下钱财,不杀!”
“公子,是倭寇!”如烟一把抓住幕帘下的刀柄,只等待牛城下令便欲纵身冲杀。
牛城撩开幕帘站到车架前望去,八个倭寇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站在这官道上,肆无忌惮地拦住自己的马车。
这里,可是大明的苏州府,不是那些沿海边缘城市,在大明强大的水军、朱元璋数次下令杀倭寇的情况,他们竟然能来到这大明内陆,这让牛城很是心寒。
可更多的,却是胸中那团无法磨灭,熊熊燃起且灼烧不止的怒火!
衣袖中的匕首又一次到了他的掌心,他声音极度低沉地迸出一个字:“杀!”
雁翎刀出鞘,带起点点火花,如烟身上的斗笠和蓑衣同时甩飞出去。她整个人好似从静寂的马夫,瞬间化作了无畏的战士。
她的速度并不如若蝶那般令人眼难以跟随,也不似凌霜那般身形缥缈,如舞蹈般绚烂,可当她跃下马车时,那一身震慑人心的煞气,即便旁观的牛城也忍不住热血澎湃,恨不能并肩同杀倭寇。
“卡米!”为首那倭寇见如烟持刀冲来,手中倭刀一摆大喊了一声,自己却龟缩着向后退了几步。
另外七个倭寇倒也听话,双手持刀大吼大叫地向如烟冲去。
那一柄柄倭刀明显要不如烟手中雁翎刀长,一起看过去时,牛城都忍不住为如烟捏了一把冷汗。
却见她身形一闪,刀刃划过一个倭寇的脖颈,随之身体盘旋间那刀一个背翻,刀见再度划过一倭寇的脖颈。
紧接着,一腿踹在一个倭寇身上,却飞摔了两人叠在了一处,雁翎刀随之一转,双手持刀一个横扫,再度高高举起向着那被吓的呆了一息的倭寇砍了过去。
前后不过五息,两个被抹了脖子,两个被一脚踹飞,三个被划破了胸口摔倒,还有这最后一个直接被砍在了头上,只可惜雁翎刀太短,否则定要让这倭寇一分为二。
鲜血喷溅,泼洒一般,染红了地面,也让如烟的双眸泛起了血色。
那雁翎刀没有半点停顿的之意,随着她纵身跳起,直扎入那被踹飞摔在一处的两人身上,刀没半,插透了两个。
“八嘎!”为首的倭寇大吼一声,举到砍了过来。
那三个被划伤的倭寇此时也纷纷举刀怒吼着砍了过来。
“如烟,小心!”牛城连忙喊道。
却见如烟好似不觉,双手猛然抽出刀来,两个倭寇的鲜血从那道口处喷溅,喷在如烟的身上、脸上,她浑然不去在意,只一矮身,右手抓住刀柄猛然向后砍去。
她脚下快走两步,闪开了两刀,那雁翎刀若疾风般回旋,随着如烟站起瞬间划过两个贼寇的脖颈。
唯一还活着的,也只剩下那为首的倭寇,他的倭刀贴着如烟的肩头划过,带起点点猩红。
他再度举到欲砍,如烟猛一回头,手中雁翎刀脱手而出,直入倭寇的胸口!
——
马车停在了路边,牛城小心翼翼地掏出常备的跌打药,撕开如烟肩头的衣衫,只看到近十厘米的伤口。
“上药会有些疼,你忍着点。”牛城说了一句,这才拿起跌打药小心翼翼地倒在伤口上,又撕了块布包好,这才稍微放心了下来。
整个过程,如烟只是微微挑眉,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只是拿着一块布一遍遍擦拭她的雁翎刀。
“好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赶车。”
牛城说着,刚准备走出车厢,却听如烟略带惆怅地问道:“公子,你说刀上若是沾染了不洁的血,还能要吗?”
啥玩应?!
这一问给牛城问的一愣。
他知道,如烟酷爱自己的刀,无论吃饭、睡觉还是干什么,那都是刀不离身,能抱着绝对不挂着的。
可这问题也太过刁钻了一些吧?
他抬头望了望那倒在血泊中的八具倭寇尸体,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能要!”
说完,牛城沉默片刻,反问道:“如烟,你说刀、剑之类的武器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杀人!”如烟不假思索地回道。
“不,是守护。”牛城笑了笑,解释道:“为了守护一个人,一群人,一个民族,或者一个国家,这是所有武器的意义,无论刀剑。
就如同你今天杀了这些倭寇,你为的不就是守护我吗?杀这样的人,本就是刀的职责所在,你说呢?”
“守护吗?”如烟若有所思,眼眸陷入一阵迷乱,似乎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直过了许久,那双眸子竟越发的亮了起来,她对着牛城狠狠点了点头,坚定地说:“公子,如烟明白了。
就像如烟守护公子,无论来人是好是坏杀了便是,一人,百人,千人,万人,无所谓是否不洁。因为守护公子的刀,本就是最干净、最纯粹的。”
“哈?——呃——!”
牛城忍不住想要挠头,他没感觉自己再给如烟洗脑啊,这怎么变得有些痴狂了?
“唉!”
轻叹一声,牛城也懒得解释,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吧。
他跳下马车,将那八柄倭刀丢进车厢。
这玩意该交给苏州知府,不管他如何处置也该是官吏们的事情。
马鞭轻挥动,再度上路,至于那躺在官道上的倭寇死尸,自然有官府的人来收敛。
——
九月初到十月末正是阳澄湖大闸蟹最肥美的时候,大量的捕蟹人与蟹商来往会外夜里进出城门。
苏州知府倒也人性化,每逢这个时节苏州城的城门都会昼夜大开,唯独多了几个守城兵罢了,倒也是很人性化的治理。
几近夜半,牛城的马车终于进了苏州城。
因为如烟有伤在身,牛城随便找了一处客栈入住,寻思着明日看看蟹市谈谈生意,也就早早休息了。
可这边刚刚睡下,却听客栈内一片杂乱脚步声响起。
紧接着,有捕快一脚踹开房门,数名手持钢刀的捕快和役从(雇佣或候补捕快统称)蜂拥般冲了进来。而紧挨牛城房间的上房中,一阵武器碰撞的声音随之响起。
“如烟,不要动手,是官府的人。”牛城忙喊了一声,掏出文昌伯的腰牌递给了面前的捕快。
“小人苏州捕头杨陵,得客栈掌柜禀报有女子全身血迹,所以……最近,苏州府周边有数人遇害,小人也不曾想是伯爷您!”那捕快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跟随他的众人也忙长刀还鞘随之跪地。
文昌伯,那可是二品大员,整个大明天下有几个?
不查明情况,冲撞朝廷要员,按律……
为首的捕头已经面如死灰,自己一个在编小吏罢了,怎么就冲撞了这位伯爷,这不是要了亲命了嘛!
不过片刻,如烟手持雁翎刀快步跑了进来,护在了牛城的身旁,神色凝重地说道:“公子,方才不小心伤了两人。”
“啊~!”杨陵忍不住低呼一声,自己这命或许丢不了,这好不容易熬成的捕头是到头了!
“起来吧。”牛城皱了皱眉,接着说道:“本伯从京都而来,刚入苏州府界便遇到八名倭寇拦路打劫,这件事你最好禀报给知府。”
“倭-倭寇?!”杨陵愣了一下,忙弯着腰恭敬回道:“小人一定将话带给知府大人。”
“还有,那边的八柄倭刀一起带给苏州知府。”牛城指向门旁地上对着的倭刀说道。
“伯爷请放心,小人一定将话带到。”杨陵苦着脸应道。
“行了。”牛城挥了挥手。
“那小人就不打扰伯爷休息了!”
杨陵恭敬地退后两步,这才命人抱起那些倭刀,来到隔壁上方将两个受伤的役从扶着快步离开了客栈。
只是离开后,杨陵心中忐忑。
幸好这是没伤到文昌伯和他的随从,否则自己的小命可就不保了。不过即便没有伤到对方,这若是见到知府后说上一句,自己怕是也要丢了这捕快的身份。
况且,苏州府周边数起命案未破,似乎——应该是那些倭寇所为吧?
他在客栈前盘算良久,终于灵光一闪,命其他人回府衙,将事情告知知府,自己则带着两个人守在可客栈,保护牛城这位文昌伯。
总之,博个好感嘛。
想来伯爷从京都而来也是有事要办,自己可以任凭差遣,也算是将自己的过错抹去的好机会。
主意已定,杨陵大模大样地再度回到客栈,就坐在大厅之中当起了守夜人。
次日一早。
当牛城洗漱好走出房门,看到下方昏昏欲睡的杨陵三人时,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如烟受伤,很多事是办不了的,自己身边也正是用人的时候,这捕快倒也正好临时当个随从用了。
他心里想着,缓步下楼。
一个跟着杨陵守夜的仆从忙摇了摇他的肩膀,低声唤道:“捕头,捕头,伯爷醒了!”
杨陵“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看清那正自台阶下楼的牛城,忙整了整衣冠快步迎了上去,“苏州捕快杨陵,拜见伯爷!”
“怎么,这是要监视本伯不成?”牛城故作不喜的说道。
“哈哈……伯爷,看您说的,您这不是一路舟车劳顿,随从又受了伤嘛。小的寻思伯爷您若是办事可不就每个随从了吗?”杨陵说到这里,偷瞄了一眼牛城脸上的表情,这才放心地接着说道:“小的昨夜冲撞了伯爷,伯爷在苏州其间,小的便跟随伯爷左右,权当给您赔罪了,您看行吗?”
那最后说话谄媚的模样,牛城虽不太喜欢,但也并不反感。
人有人途,鼠有鼠道,都是活的不易,便两相适应,各自随意就好。
他淡然轻笑,摆了摆手,“去吃早饭,吃完陪本伯去趟府衙。”
“好咧!”杨陵抱拳一躬,这才开心地向客栈外走去。
伯爷让吃早饭,他可不敢违抗,自然也不敢大模大样跟伯爷一样在客栈中吃,就快步寻了个离客栈进的摊位点了三碗面,快速吃完后命令两个仆从远远跟着就好,自己则快步回到了客栈中。
牛城这边收拾妥当后,就带着如烟,还有那个临时随从苏州捕快杨陵一起漫步在了苏州城的街头,向着府衙走去。
在他品味着苏州城风光,感受江南又一繁华府城的繁华时,京都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愤慨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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