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
章皇后望着铜镜中的影子,指间的梳子轻轻梳着发髻,转身望着身旁的宫女:“你说本宫梳什么发髻好看呢?”
这宫女名叫紫苏,在章皇后身边伺候多年,自是估摸着章皇后的心思,自打丽妃生下皇子,圣上时时陪着她们母子,早就冷落了皇后,那丽妃本是由杨贵妃敬献给圣上的,如今宠冠后宫,连贵妃都沾了不少光,听说昨儿圣上还去了贵妃宫里,和贵妃共进晚餐,还留在那儿过夜。
而凤仪宫这儿,圣上已是半月都未曾踏足了,连初一十五必须在皇后宫内共寝的规矩也以身体不适而敷衍过去,宫中早就谣言四起,这丽妃母子已全然栓住了圣上的心。
尤其乐平长公主过世后,献王失宠,章皇后的地位也**,前朝和后宫本为一体,生为帝王的女人,便是如此命运,儿子失势,母亲跟着倒霉。虽然献王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总归是养在她的名下的,他们的命运,如今是连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章皇后看着紫苏,再问:“你觉得圣上会喜欢本宫这身衣服吗?”
“娘娘!”紫苏哑着声音,连忙垂首,不知如何回复。
章皇后放下手中的梳子,起身,抬起紫苏的下颚:“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宫老了?嗯?”
“娘娘风华绝代,在这宫中无人能比,娘娘别瞎想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休息?本宫怎睡的安生?圣上多长时间未来本宫这凤仪宫了?”
紫苏嗫嚅:“已有,有十五日。”
“十五日?”章皇后一怔,难怪时间这么漫长。
不远处那悠扬的琴声又悠然而至。“哪来的琴声?”她问。
紫苏打开桃木门,又张望着,这琴声甚是熟悉,转而又合上门:“回娘娘,兴许是从储秀宫传来的。”
储秀宫?
章皇后眸光微敛:“兴许?圣上今儿夜里翻了谁的牌子?”
听闻章皇后的厉声,紫苏不敢怠慢,颤颤巍巍的直跪而下:“娘娘。”
“说!”章皇后低吼。
“听李公公说,圣上今儿夜里歇在储秀宫。”
储秀宫!昨儿是贵妃的芳华宫,今儿是丽妃的储秀宫。
“贵妃,丽妃!”章皇后斥吼,宽袖拂过桌案,那名贵的古董翻滚落地,空气中只听见‘哐当’一声,瓷器清脆的破裂,散了一地狼藉,可还是不够,章皇后直觉得胸口一股窒闷的火沿,瞬间迸发。
不是芳华宫,就是储秀宫。皇上什么时候才能来她的凤仪宫?
“为什么,为什么?”章皇后斥吼,跨步上前,一手拂过长案边的铜镜,摔成碎片的镜,支离破碎的映着她的倒影,她见自己狰狞的脸庞,见鬓发里那一缕缕银发。
少年夫妻。她纵然有再多的不是,可毕竟陪伴了他这么多年,难道他对她一点情意都没有吗?她的家族势力,这些年在他刻意的打压下早已经不复往日风光,她这皇后的地位也岌岌可危,她一退再退,可为何就是换不来他的垂怜?难道就因为那个小
宫女吗?这么多年,他始终未曾放下?
章皇后颤栗的俯下身,双手直哆嗦的拾起那破碎的镜片,她再好生保养,还是追不过时光,鬓发间的银发让她恍然一怔,拳心紧握,一声斥吼:“不!紫苏,帮我拔了,拔了这白发,拔了,拔了!”
紫苏吓着,可见章皇后蜷起的指间,血流不止,那尖锐的镜片早已刺进了她掌心,紫苏哭的握住章皇后的手:“娘娘,您别这样,您的手受伤了。”
“紫苏,快帮本宫拔了白发,快,快。”
“娘娘,还是让奴婢给您处理伤口吧。”
可章皇后不听,她不能老,不能输,她老不起,也输不起。
紫苏见章皇后慌张的神色,连忙开门悄悄的告诉掌事的公公:“快给献王殿下传消息,说皇后娘娘受伤了……”
见她形色匆匆,管事的公公连忙问:“紫苏姑姑,娘娘伤的可重?”
“你速速通知献王殿下便是。”
献王夏侯子修得到公公通报,连夜进宫,不多时,便快马加鞭的赶到宫中。
推开凤仪宫那厚重的实木门,只见皇后跌坐在暗色的地毯上。
环视殿内,一片狼藉,凡是能砸的全已成粉碎,桌椅斜躺,宫女们跪了一地。而章皇后发丝凌乱,只穿着那件薄薄的衣衫,手握着破碎的铜镜片,就是不肯撒手,指间的血迹,触目惊心。
夏侯子修心一紧,喉间的声音顺口而出:“母后!”
章皇后抬头,见是他,她颊边才浅露出一抹笑意:“子修,子修。”她凄婉的直直的喊着,紫苏这才趁机松了她的掌心,取下了那铜镜片。
可还有少许的玻璃碎渣子刺进了章皇后的肉中,她不觉疼痛,再疼,也比不上心上的伤口:“子修,子修,你来了。”
夏侯子修疾步而至,俯身,紧握住她的肩头:“母后,您到底在做什么?”
皇后缠着自己的鬓发:“子修,你看,看见母后的银发没?你也觉得母后老了,是不是?”
夏侯子修喉间一阵酸涩:“母后未曾老去,在孩儿眼里,母后一直是最美的。”
章皇后笑:“子修,你别骗本宫。”
夏侯子修视线扫过身旁的宫女,尽量克制的压着声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阻止?”
紫苏颤颤巍巍:“献王殿下,奴婢阻止不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奴才敢这样说,只因是在章皇后身边伺候多年,深得章皇后欢心,也一心为了自己主子好,若不禀告献王,怕是章皇后还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
“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侯子修虽猜着几分,却不敢确定。
“丽妃。”
紫苏只道出这二字。
夏侯子修恍然!
他不是没有听闻,这丽妃进宫之初,父皇本也不是十分宠爱于她,但自打她生下皇子后,便母凭子贵,一跃成为后宫最受宠的女人。尤其是那小皇子,他的 十二皇弟,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深得父皇欢心。这几日丽妃据说
身体不适,父皇为了她,已好几日未理朝政,日夜陪着他们母子,宫中更是有危言耸听。
“丽妃!”
夏侯子修怔着,丽妃是贵妃的人,这个他们都知道!而后宫贵妃和丽妃独大,连着前朝恽王也势涨,大有一枝独秀之意。原本他和恽王旗鼓相当,朝中大臣也自发分成两派,各自为政,太子之位,他们各有一半的胜算。但自打姑母乐平长公主被害之后,他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持者,朝中局面也悄然发生了改变。尤其是丽妃的上位,更是让许多暗地观望的人都站到了恽王那边。加上父皇最近对恽王的态度颇为看重,储君之争几乎已成定居。
可是他不甘心。怀中的章皇后紧握着他的衣衫,窗外传来阵阵笙歌,女人浅吟低唱。偏生这储秀宫离着不远,想要避开那歌舞升平,却避不了。
“是不是她回来了,是不是她回来了?”听闻那歌声,章皇后更是慌乱:“一定是她回来了。一定是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夏侯子修不解,紧紧的握住章皇后的肩背:“母后,你说谁回来了?”
“梅若晴,梅若晴!”章皇后直喃着那个名字。
“梅若晴?”夏侯子修蹙紧,梅若晴是谁?宫中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一定是她回来了,回来要抢回圣上,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见她颤栗,夏侯子修紧紧拥住:“母后,您醒醒,看着孩儿,那些都是错觉,都是错觉……”他一遍遍的说着,只希望拂去章皇后心底的疑虑:“母后,不要怕,有孩儿在,您不怕,不怕!”
“子修!”章皇后颤栗的抚着他的脸颊:“子修,陪着母后。”
“嗯,孩儿一直都在。”到最后那喃喃声伴着章皇后,渐渐的安定下来。夏侯子修一直守着她睡去,再命宫女取来药箱,亲自为她取出那破碎的镜子渣,有些刺的太深,斑驳的血迹染上了掌心。
夏侯子修轻轻吹着,见她手指上那一缕缕起皱的纹路,
——我老了是不是?所以你父皇不再爱我了,对不对?
一声声质问在耳畔响起,夏侯子修握着纱布的手怔了怔。父皇只怕是从未爱过她的吧?可这样的残忍真相,谁又敢到她面前去提呢?
为章皇后盖好被褥,紫苏忙吩咐宫女们收拾地上的狼藉,屋子里总算安静了几分,夏侯子修转身,吩咐道:“这段日子好好看着皇后,一有什么事便命人给本王消息。”
紫苏会意,连忙躬身:“是,献王殿下!”
夏侯子修颔首,转身便欲离开。
“献王殿下!”紫苏忽而踌躇:“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他返回示意:“但说无妨。”
“殿下,奴婢跟在娘娘身边多年,有些宫闱秘事,也略知一二。奴婢觉得,丽妃娘娘之所以受宠,大抵是因为她那容貌与那梅氏有几分相似的缘故……”
“梅氏?”夏侯子修蹙眉。
“是,”紫苏道:“就是娘娘方才口中的梅若晴。”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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