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苏三手里的茶杯直直的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呆了一会儿,才连声追问:“什么?真的?她,她怎么会……这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就滑了胎?!”
那从江文相宅子里过来报信的下人涕泪俱下,“都是那金思巧害的!我们家夫人是个多温婉的人儿啊,在路上碰见金思巧还要帮她,可那毒妇却恩将仇报,竟将夫人推向马车,这才,这才掉了孩子……”
他万分悲愤地连磕着头,双眼通红,“王爷!这事儿您得做主啊!求求您为夫人,为您的义妹做主!不要让那小小冤魂不得昭雪啊!”
景奕皱了皱眉,站起身吩咐旁边候着的下人,“去套车,到文相家走一趟。”
又扭头看了看苏三,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你和我一起去吧,安慰人你不是最在行了么?”
苏三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见景奕看他,慌忙的扭开了头。
景奕见他神色不对,回身半蹲在他的面前,轻轻扳过他的脸,耐下心来问:“你怎么了?身上不舒服?”
苏三想说什么,一张嘴就哽咽了,眼圈一红,颤声道:“那会儿王爷在青楼想对金思巧下死手,被小人拦住了。”
“嗯,所以呢?”景奕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如果小人没拦着,金思巧也不会跑出去,平姐姐的孩子也不会掉了……”苏三内疚的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几乎要哭出来了,“王爷,这都怪我,都怪我……”
“怪你什么?”景奕给他拭去眼泪,沉声训斥,“要按你这么说,应该怪那几个杂役,办事不力,居然让金思巧跑了。”
景奕看着他,接着说,“再往前推,应该怪我,我就该直接结果了她的,再再往前推,应该怪当今皇上,怪他送谁不好,偏偏要送金思巧进王府。”
苏三连忙捂住他的嘴,慌乱道:“王爷,别乱说话!”
景奕笑了笑,亲了下苏三的小指,道:“所以按照你的说法,这天下人都该怪一怪,是不是?”
指尖的温暖转瞬即逝,苏三的心略宽了宽,脸色这才好了些。
“今天这件事,谁都不怪,只怪金思巧一人。”景奕细细的盯着他的眼睛,道,“别总是往自己身上揽那些罪责,懂了么?”
苏三犹豫了一下,温顺地点了点头。
“这才乖。”景奕捏住他的下巴,凑上来吻了吻他的嘴唇,轻声道:“好了,听话,我们该走了。”
五月初了,天还是有些微冷,明月拿了件薄绒丝绸氅衣来,正要给景奕披上,却被他接过去了。
景奕仔细的给苏三把氅衣穿上,系好绳带,又亲了亲他的额头,“乖,别愁眉苦脸的了,去安慰安慰你的平姐姐。”
马车疾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停在了江文相家门口。
江祝安亲自过来迎,景奕见他脸色也不太好,摆了摆手叫他不要多礼,几个人一同进去了。
这滑掉的孩子是江祝安的第一子,满心欢喜的等了几个月,却得来了这样的消息,心里难受的很,可也不敢太过悲痛了——家里还有大人要照顾呢。
景奕三人进到平清儿的屋子里,那大床前边为了避嫌,拉着一道珠帘,只能隐隐看到**坐这个人。
平清儿坐在**,散着头发,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也是气血不足的感觉,“王爷,恕清儿身体不适,不能下床行礼了。”
“不必拘礼,你好好歇着吧。”景奕不太会安慰人,顿了一下,才说,“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不必拘着。”
平清儿摇了摇头,“不缺什么。”
景奕又道:“这事儿本王自会给你一个公道,我已经派人去抓捕金思巧了,等找到了人,就送到你这边来,任你处置。”
平清儿虚弱的声音透过珠帘传过来,“谢谢王爷了。”
景奕没什么话要说了,他本身也不善于安慰人。
江祝安心忧的扭过头,压着声音道:“王爷,自从清儿醒了之后,还没哭过一声,臣怕,怕她想不开……”
景奕没答话,心说那该怎么办?难道非要把她弄哭,才算是想开了?
最后还是苏三开口了,“王爷,您和江文相先出去吧,小人和平姐姐说几句话。”
景奕和江祝安对视了一眼,景奕点了点头,道:“相信他吧,你我先出去。”
后来苏三就在平清儿房里呆了半个时辰,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等江祝安再进去送药的时候,见平清儿眼眶红红的,明显就是哭过了,但脸色好了些,不想那会儿那样阴郁了。
景奕知道她这是想开了不少,不由得啧啧称奇,趁没外人的时候,问苏三在房里和平清儿讲了些什么。
苏三抿了抿嘴,道:“也没说什么,扯些闲话罢了。”
那会儿苏三就是和下人要了块木料,还有一个小刻刀,在珠帘外边一边雕刻一边和平清儿说话。
他说,平姐姐是个好人,老天爷让平姐姐在这场劫难中活下来,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还说,大难不死是有后福的,不出一年一定能再怀上孩子。
他还说,他们那里有一个传言,说孩子流掉了并不是死了,只是他们不满意这个胎,觉得长得丑。小孩子任性,一定要再重新投一次胎。
当然,投的一定还是这个母亲,所以平姐姐的孩子现在就在天边看着呢,在等着时机,回到姐姐的肚子里,再顺顺当当的生下来。
苏三还说,等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一定要好好骂骂他,为什么这么任性,把娘亲都吓坏了。
平清儿在那边,因为苏三这煞有其事的语调,忍不住笑了一下。
最后苏三讲完,将手里雕刻出来的木娃娃交给平清儿。
那是个憨态可掬的小婴儿,咧着嘴笑,张着小手仿佛要人抱一般。
平清儿一见,顿时撑不住了,鼻子一酸便哭了出来。
哭出来好,哭出来,心里就不难受了。
也许她真的信了苏三的说法,她真的觉得有个小小又任性的魂魄就在身边守着,在等着合适的时候回到自己身边。
至于一年后,平清儿果然又怀了孩子,正如苏三杜撰的那样,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公子。这就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景奕笑了笑,揉了一把苏三的头顶,道:“你倒是会开解人,甜言蜜语的三寸不烂之舌。”
苏三握住了对方的手,轻轻的揉了揉那修长漂亮的手指,最后放在自己的心口,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能开解别人,可只有王爷能开解我。”
景奕知道他这是想起王府那会儿的事儿了,心里一暖,俯首抵住了对方的额头,低声道:“这普天之下,我也就只愿意在你身上费些心思了。”
苏三莫名的委屈起来,从小到大,都是他护着别人,护着自己那老实巴交的哥哥,护着自己的姐妹,从没人像景奕这样,将他捧在手心,含在心里照顾着。
“王爷,我真是……这时候登时死在您怀里也愿意了。”
“胡说八道,别把这种话挂在嘴上!”景奕沉下声训了他几句,然后将人搂进怀里,“不过你要是愿意在我**欲仙欲死,那倒是可以。”
苏三脸上飞红,忿忿将景奕推开了。
什么下流玩意儿啊!都不能好好地说几句情话!
平清儿的心情好起来之后,没几天就能下床走动了。
金思巧也是在这时候被抓住的。
她借着从平清儿那里夺来的银子,在城里躲了几天,后来见风声越来越紧,捕快和影卫都在寻她,便按耐不住,想要逃出都城,结果在城门被人逮住了。
把人抓住之后,自然是先送到景奕那边过了目。
景奕都没出来见她,直接叫他们把人送到了文相家,交给平清儿处置。
原话是:“要杀要剐,随她的心意。”
平清儿知道了后,没做什么。她那时候身子还不太好,便叫人将金思巧关进柴房,晾了她几天,每天只是给一碗菜汤吊着命。
又过了几天,平清儿差不多康复了,正要去把这事儿了结了,忽然那看守柴房的下人过来禀报,说金思巧忽然吐了。
而且还不只是吐一次,而是常常的呕吐恶心,似乎有……害喜的征兆。
“害喜?”平清儿愣了一下,犹豫了片刻,道,“去找个大夫给她把把脉。”
“是。”下人退下了,去医馆寻了大夫。
金思巧被人扶着坐在椅子上,大夫过来摸了摸脉搏,停了一下,道:“确实是喜脉,月份还小,尚未足月。”
金思巧一听,愣愣的扭过头去看他,目光空洞无神。
孩子?她居然有孩子了?
在青楼的那些日子,她确实被逼着和几个男人做了那档子事儿,现在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也无迹可寻了。
“孩子……”金思巧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无论一个女人多么的恶毒,总是有天生的母性,她可以对所有人都不好,可以让所有人都不好过,可不能辜负自己的孩子。
但在这个时候,平清儿进来了。
她带来了一条白绫,还有一杯毒酒。
金思巧心里一惊,花容失色,下意识的就跪了下去。
她本来已经打算舍出这条命去,能拉一个垫背是一个,可现在有了肚里的孩子,她又不想死了,至少……等生下孩子再死。
平清儿冷冷的看着她,挥手叫下人把东西呈上来,“白绫和毒酒,你选一个吧,好歹给你一个体面。”
金思巧猛地睁大了眼睛,跪在地上磕起头来,次次见血,她伸手去拽平清儿的裙角,苦苦哀求道:“清儿妹妹,我知道我错了,可祸不及儿女,求你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放我一马吧……”
“祸不及儿女?祸不及儿女?”平清儿重复的念叨了这两句话,闭了闭眼,忽然苍凉一笑,踢开金思巧的手,“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你当初害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祸不及儿女?!”
平清儿往后退了一步,不再听金思巧的哭求,对旁人道:“金小姐不想自己喝酒,你们去喂她喝了吧。”
如今金思巧已经有了最最在意的东西,带着这样的残念死去,才是最痛苦的。
恶人自有天收,也该让她尝一尝自己、苏公子、还有所有被她害过的冤魂的痛楚!
两个下人领命过去,要给她强灌毒酒。
“不!”金思巧悲戚的大喊了一声,爬起来慌不择路的向里面逃去,被几个下人围住了。
她如同落入陷阱的野兽一般,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狼狈不堪的对那些下人们又踢又推,妄图寻出一条生路来。
平清儿冷冷的看着他,示意那两个仆役过去。这俩人一个捆住金思巧的手臂,一个掐住她的下巴,将毒酒灌了进去。
金思巧在地上痛苦的挣扎了一会儿,不多时,便死去了。
平清儿微微叹息了一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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