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两日。众人对太玄教的对策其实早已商定,如今也就依样执行。
寿州城里,空相大师和太玄真人以长辈身份,安排各门派弟子有条不紊地逐渐撤退,一一离开寿州。这些门派撤出寿州城以后,却没有去得太远,都是改易行装,想水滴融入大海一般的,隐藏进了寻常百姓之中。
自从各门派合力抓出了那些潜藏的奸细,行事也少了许多顾忌,领头人这也才能向弟子们说明行动关隘。只是奸细虽抓出不少,可谁也不敢保证万全,故而整件事情的指挥大权还是牢牢把握在空相大师和太玄真人这两位前辈高人手中。众人先经历了之前捉拿奸细,布下迷局的事情,对两位前辈也是心服口服,推崇备至,不敢再有多言,只是一味依计行事,纵有不明之处也鲜有追问到底的。
空相大师带来的一众少林僧人,都是年轻一辈里,佛法武功均属拔尖之辈,个个谦和有礼,忍让慈悲,必要时也能显金刚怒目,一时也叫众人佩服。僧人们在空相大师安排之下,在各个门派之中协助事务处理,兼任沟通联络之人。少林本就是武林一方魁首,平日念经修佛,大事临头也真能顶风站出,一行首领职能,团结众人,合作无间。
青城虽也是千百年流传的道统,张天师的嫡传,天下三大道家之一,却没有冒这个头,一众弟子都在空相大师安排之下陆续撤离,只留下太和真人坐镇寿州,给空相大师做一个助力。只是太和真人真真是冲玄子道士的恩师,虽也一副出世高人风范,可总是出世太过,近乎避世,其实也就是散漫躲懒,不愿做那出头之鸟,也是道家清静无为的一个极致。
这两日间,太和真人时常与徐方旭一行人共处。一来这几位长生老人传人可算是太玄教的宿敌,整件事情皆因几人而起,太和真人作为长生老人的至交好友,也不得不多警惕担待些,时时守护近侧,只怕有个万一。二来这几人也都是翘楚之辈,无论武功见识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绝佳,孙向景和惠博文年纪小些,经历也少,可一个得了蛊婆杏妹的毕生真传,手上毒药暗器层出不穷,面对成百上千的迷途百姓也是极大的助力;另一个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公子,活到今天也是第一次离开家乡,可就是这最没用的读书人,却在军阵行伍一块颇有天赋,见地不俗,虽不能上阵杀敌,可其所思所想,却总能给两位前辈启发,弥补计划不足。
两位前辈高人虽早有定计,虚虚实实的手段招数也有不少,但始终是牵扯寿州一城,上千人的事情,难以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到人。再者惠博文也进言说过,人多事杂,从来也只有上统将,将统兵的说法,万难面面俱到,也难保一切计划周详,不如大而化之,有个大概的计划准备,之后随即应变,反而能应对诸多变数,也不至于被原有计划捆缚了手脚,反而不得施展。
对此,空相大师大为赞赏。毕竟小小寿州一城,如今汇聚了中原武林近七成门派在此,鱼龙混杂;那些门派中的弟子,虽也是精挑细选,却也难免人上一百,脾气秉性都是各异,同样一个安排,都能被他们执行出无数种结果。佛家讲究因果机缘,空相大师更是深谙此道,便也一应大而化之,简单交代安排,不多劳心细节处处,只将精力放在统筹协调之上,也不插手各门派内部事务,一切随性随缘。
各门派弟子中,大多原将此事当作一次出山历练,对事态情况其实并不上心,早些日子里多有些轻慢,也常招惹些是非,只当是一次普通相聚集会,颇为散漫。这几日来,随着空相大师多方协调安排,紧张气氛也渐渐在众人中蔓延,众弟子竟在不知不觉之中转变了心态,开始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加上空相大师的安排十分抽象模糊,弟子们最终还是归自家长辈主事之人全权管理,也不敢生什么不敬的心思,顺应着安排行事。
依着两位大师的计划和惠博文的分析,武林正道在此次太玄教之事之上其实已经稳操胜券,无论中间发生任何变故,也无损于大局走向。只是此事若全无武林人士插手,只怕太玄教会一举做大,弄假成真,真干成了那为祸一方的恶事,却是不智;而若是众人一拥而上,全无考虑防备,又难免中了太玄教的下怀,用诸多暗手对正道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也是不美。这才有诸多门派以少林为首,妥善定计,但求在击溃太玄教阴谋的同时保全自家实力,应对今后更加晦暗不明的未来。
只是这世间哪有尽如人意之事,一切种种都有其根源以及变化。众人都知晓这个道理,虽稳占了胜局,依旧忧心忡忡,对即将发生的种种抱有一丝担心。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陈风崇和惠博文两人。
惠博文自幼就在家里读书,惠天成辛辛苦苦才稳定下来,弃武从商,深知武林凶险,再不愿儿子涉足此事。惠博文从小就顺着惠天成的意思,读书学习,钻研学问和道理。他虽然年轻懒怠些,始终有着过人天赋,对书中的道理学问也颇有一番理解。
惠天成本愿惠博文要么求取一个功名在身,为官为宦都好,也是荫庇逐渐扎根壮大的家族;若然读书不成,惠天成也有偌大家业在手,也要有人继承,自能保得惠博文一生无忧。只是惠博文打小就不喜欢商道,每每看见父亲与一群人虚以逶迤,言不由衷地说着一些“生意”、“朋友”之类的话语,总是觉得十分厌恶;加上惠天成早年江湖习气难改,总有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也叫惠博文看之不上,每每避开。
有着这样的心思,惠博文对纵横驰骋,自由自在的江湖人总抱了一种莫名的羡慕,从话本小说和曲剧说书之中,总幻象自己有朝一日能如那等英豪一般纵横江湖。可是如今他跟随孙向景到了寿州,亲眼见了这等事件,更亲身参与其中,才知道书中所言的侠客总做不得准,江湖人也不是每一个都如孙向景等人一般正直豪迈,自有了一份怯意。
更令惠博文感到害怕的是,这几日他凭借着往日积累的知识道理,也极大程度上参与了此次正道对太玄教的围剿。这种参与,可以说是出谋划策,也可以算是运筹帷幄。他原当此事好玩,也愿意帮助朋友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只是随着愈加深入地参与此事,他也愈发忧心纠结,只觉得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作出的每一个建议,只要稍有差池纰漏,都会连累无数人遭遇灾难不幸。
空相大师和太和真人对惠博文十分看重,都觉得这孩子虽年幼些,道理观点却十分老成,也是托他读书明理的功劳,对他愈发倚重,偶尔也诚恳征求他的意见,令他能与众人筹划此事。因着这个,惠博文也愈发觉得自己重任在肩,只觉得时时忧思过度,心力交瘁,难以支持。
惠博文想寻个人说了,可是孙向景与他同龄,也不懂得这些,只是安慰几句,也说不到点子上;徐方旭年长沉稳,却隐约有着一种前辈家长的感觉,始终相处时间还短,互不相知,他也不能像孙向景一般与徐方旭坦诚直言。思来想去,惠博文只好找了陈风崇这个见多识广,性格开朗的大哥哥倾诉些许。
陈风崇自是粗中有细,不是那等纨绔之辈,自有理念,也颇有想法。只是平日里,门中有师父坐镇,向景有方旭照顾,银钱更有清平夫人这等好手,实在不需要他再操什么心,他也就乐得自在,四处洒脱。
这几日来,陈风崇眼看着惠博文各种出谋划策,心中也有些思量,只是无故不好说出,话太明也是不美,这才一直沉默。待着今日惠博文问上门来,陈风崇也就顺水推舟,将此间的一番道理一一与他说明道:“我看你这几日运筹帷幄,挥斥方遒,也是既为你感到高兴,也替你有些担忧。如今你自来问我,我也与你说说。只是我是个粗人,说话讲理不如你们有学问的,若有什么不中听的地方,还望你不要介意。
原本你在家安安稳稳,做官经商都是明路,却是不必搅进这等事情。不过你如今既已身在其中,也算是件好事,多一份磨砺锻炼,日后也少走些弯路,免得吃了亏还不知道。要知道,无论做官为宦也好,经商从贾也罢,也总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你当江湖人自有洒脱,身处江湖又觉得诸多不适;你当官宦商贾容易,参与其中才知道其中厉害。
若你为官,位高不过三公,低下莫如县丞。位列三公,则为江山社稷;身为县丞,则为一方百姓,总不是轻松易于。若你从商,纵是小本生意,也有每日进出,柴米油盐;若是做得大了,成日里就要被金银往来困扰,考虑手下诸多吃饭的兄弟,更是诸事繁杂。
说到底,你做官从商或许还有几年,如今先参与了武林之事。你觉得身负重担,心力不济,始终只是没有准备好承担你的责任罢了。要知道,人生在世总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得不为之事。居家有老婆孩子,在外有兄弟亲朋,像赵祯那等人王帝主,更是有举国百姓。终有一日,你要凭一己之力,支撑些许。
你如今岁还小,却也是足可当家的男人,有些事情总要经历。此次的事情,你能帮着两位前辈考虑,是你的好处,也是你的机缘。对此,你却不必太过纠结,患得患失,只需认真想了,仔细与两位前辈分说,无论如何,一切责任都轮不到由你承担,自有两位拿捏定夺。经此一事,想必你能收获不少,也不枉出来一趟。今后再有什么,有了此事作底,想来你也能更加从容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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