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洗骨(2)
洗骨(2)
阎七娘随身就带着这种团球,待我从坟冢中爬出来后,它便点燃了几个团球,扔到棺木的四角。随即棺木中燃起了一阵白色的浓烟,熏得棺木内的虫蚁四处逃窜。这种浓烟极烈,不但虫蚁受不了,就是坟冢上方的活人也都扛不住了。见棺木中的浓烟越来越大,我和阎七娘干脆带着韩三斤和唐文躲到了一旁的树林中。
足足过了半个多钟头,这股浓烟才逐渐消散。阎七娘见坟冢中的余烟不足以呛人,便手持敛骨扁铲跳了下去。我紧随其后,拿着侍骨敛盒跳进了坟冢。阎七娘亲自动手敛骨,她还需要一个手托敛盒装骨的帮手。这些年来,我和阎七娘都是如此分工,彼此间配合得极为默契。
此时,棺木中仍有余烟冒出,但尸骨上的大部分虫蚁却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些来不及逃窜而被浓烟熏死的虫蚁尸体。尸骨上还有一些白糊糊的东西,依稀能够分辨出那是虫蚁的卵。望着眼前这一切,我不禁有些欣慰,连连感叹多亏祖师爷传下来的驱虫秘法。倘若要从这无以计数的活虫蚁中敛收尸骨,那非得把人折磨死不可。
这敛骨看似简单,实际上却错综复杂。就比如这棺中骨,敛法也各不相同。如若棺中骨为男者,须从左脚骨开始敛收;倘若棺中骨为女者,则要从右脚骨开始敛收。万万不可弄错尸骨的性别,一旦敛错了顺序,便会对尸骨大不敬。
我配合着阎七娘敛骨,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记事起,我便跟在阎七娘身边替人下坟敛骨,其间见过的尸骨不下数百具,就数眼前这一具尸骨最为凄惨——不但一些细肢骨被虫蚁啃食得干干净净,就连一些粗肢骨也被虫蚁给啃空了,有些粗肢骨还被虫蚁当成了巢穴,甚至把虫卵生养在了里面。
据我目测,这一副原本好端端的骨架,如今能够敛出来的好骨也不过三分之一,而在这三分之一的残骨之中,几乎没有一块净骨。正常来讲,下葬不足十年的尸骨都应呈白色,可这些残骨却由于潮腐的缘故变成了深黑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头骨还保存完好,没有被虫蚁啃食掉,不然就是迁坟下葬,恐怕也是无用之功了。
待敛好尸骨后,我和阎七娘陆续爬出了坟冢。可还没等我来得及掸一掸身上的灰土,韩三斤便冲着我手中的侍骨敛盒跪下了,还啪啪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说道:“爹,孩儿不孝,让您老受苦了!若不是家中倒了您的长生牌位,我还不知道您老人家竟然遭受着这种罪……”
韩三斤如此一说,搞得我极为尴尬,若是带着侍骨敛盒走开,又怕韩三斤跟着跪过来;可若是不走开,不免会有借侍骨敛盒占便宜之嫌。无奈之下,我只得冲着唐文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赶快帮我解围。
唐文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上前拽拉韩三斤。可单凭他的小力气,自是拽不起韩三斤。阎七娘见状叹了一口气,上前扶了扶韩三斤,说道:“韩掌柜,事已至此,再自责也无用了。你起来吧,虽然老人家的残骨所剩不多,但回镇后我会替他老人家洗骨,保证迁坟下葬的时候装进棺木中的尸骨如同新骨一般。”
“多谢阎七娘肯厚待家父的尸骨!韩三斤给您磕头了!只要能让家父平安下葬,替我赎清罪责,无论多少银两我都肯付。即便是卖了我的酒铺,也都值得。”韩三斤边说边给七娘磕头。
阎七娘扶起他说道:“如果是为了银两,我也未必会接你家的差事。韩掌柜,咱们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是没有银两,我也绝不会眼瞧着你家里遭遇灾难。”
一听阎七娘提到“洗骨”二字,我不禁皱着眉头吐了吐舌头。唐文觉得很新奇,忙凑到我的耳边悄悄问道:“洗骨好玩吗?怎么样洗呀?”
我苦笑一下,叹了一口气说道:“好玩得很!等到时候你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回到镇上以后,阎七娘让我把侍骨敛盒中的尸骨一一拣出来,放入水桶中加以酸水泡制,待泡足十二个时辰之后再洗骨。我以前在家中经常会用酸水泡制尸骨,早已轻车熟路了。唐文一点儿都不懂,非缠着我,要向我请教。望着这个刚入门的小师弟,我只得告诉他其实泡骨共有两个意思,一来这葬地里的尸骨上都会存有一些骨殖和骨沁,很难被直接洗掉,必须要将尸骨泡至软化,方能事半功倍;二来这葬地里的尸骨上都带有秽气,倘若二次下葬,就得泡掉尸骨上的秽气,再以新骨之象入棺。
至于这泡尸骨的酸水,则是由泡醋、呛灰、狼尿、炭壁水调制而成的混合**,虽说都不是什么难寻的东西,但却是敛骨人的独家配法。用此酸水浸泡,只会将尸骨软化,却不会使尸骨潮腐,即便是泡上百年,尸骨也不会烂掉。
吃晚饭的时候,胖墩刚从山上打猎归来,就送来了一些野兔和山蘑。一听唐文说起韩三斤家中的事情,胖墩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连连后悔自己今日不该上山打猎,竟然错过了如此精彩的事情。我见胖墩有些失落,便安慰他说等尸骨下葬的时候,我一定叫他来帮忙。
唐文自从拜了师以后就开始改吃素食,所以胖墩送来的野兔就只能留给巧巧和骨头吃。巧巧不愿意自己搞特殊,便也戒了荤腥。如此一来,这野兔就只能便宜骨头了。骨头很满意,它知道这野兔是隔壁胖墩送来的,便和胖墩特别亲密。
第二天一大早,刚刚吃过早饭,阎七娘就催我去洗骨。我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了一张苦瓜脸,心想该来的终归会来,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掉。与阎七娘一同敛骨这些年,我最头疼的一件事情就是洗骨。若是单单洗一个头骨还可以,最怕的就是洗那些数以百计的小碎骨。每次洗着洗着我就会昏昏欲睡,倘若被阎七娘逮个正着,我的耳朵就不免会被揪扯一番。从小到大,这“洗骨”二字成了我的噩梦,只要一听到,我就会条件反射地唉声叹气。
洗骨是一件要求很高的工作,不能用毛刷子刷,也不能用毛毡子蹭,更不能用硬物去刮,只能用手指甲一点儿一点儿地将其中的骨殖和骨沁磨掉,常常没等洗完一整副尸骨,这满手的指甲基本被磨平了。所以平日里我和阎七娘都很注重手指甲的保养,我们的手指甲会比正常人的长出一截来,为的就是在洗骨的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唐文见我洗骨,觉得颇为有趣,便要帮我一起洗。我也不推辞,反正这尸骨也不易碎,倒也不怕他在洗骨的过程中损伤了尸骨。胖墩吃过早饭后也来凑热闹,非要跟着一起洗骨。胖墩的这番好意,我只能心领,却坚决不让他碰骨。并非怕他毛手毛脚弄坏了尸骨,而是阎七娘早有交代,所有丧祭之事都不能让胖墩插手,至于是什么原因,阎七娘却不肯说。
我和唐文足足洗了一上午,累得手指酸疼,才把这具残骨洗干净了。这时候,阎七娘和韩三斤选好了棺木并请人抬了回来。我一瞧这副棺木甚是气派,整棺均为柏木打造而成。这柏木乃是上好的木料,色黄质细,有耐水的作用,葬于坟冢中还有耐腐熏虫的奇效。
韩三斤见我和唐文把他亡父的尸骨洗得干净如新,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给我和唐文鞠躬。我和唐文都是小辈,况且这洗骨又是我们的分内事,自是不敢受韩三斤的礼,只得红着脸躲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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