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四哥的话,玉姐儿也吸了吸鼻子道:“母亲身上都是檀香味儿……”
三太太道:“定是为了瑞哥儿下场,在佛堂里待的功夫多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婢子道:“二哥来了……”
沈瑞在外间去了蓑衣,才到了稍间。
玉姐儿已经站起身来,四哥儿也从徐氏怀里下来,规矩地站着。三老爷与三太太虽极疼四哥儿,可该教导的规矩却是半点不少,这也是大家子弟应有之义。
沈瑞见过四位亲长,随后玉姐儿带了四哥儿见过兄长。
三太太已经起身,对徐氏道:“大嫂,厨房那边早得了,我这就吩咐人传饭。”
徐氏点点头,环视众人一眼道:“许久没一家人吃饭,就摆一个桌子。”
三太太应了,出去安排人不提。
沈瑞则是坐在三老爷下首,就听三老爷道:“乡试到底与童子试不同,明儿三叔送你下场。”
沈瑞闻言,忙道:“不用劳烦三叔,让二管家送我就好。”
“那怎么行?反正我也闲着,不过早起些罢了。”三老爷道。
沈瑞道:“半夜就要起来,到时贡院进场排队又有的熬,外头的雨明儿也未必停,何苦折腾三叔?”
三老爷还要再说,沈沧开口道:“要是想去,等十一去接瑞哥儿……左右贡院离家又不远……”
“正是。三叔还是去接侄儿吧,也省的侄子不安心。”沈瑞应和道。
三老爷有些不放心道:“那瑞哥儿自己去能行么?”
沈瑞道:“三叔放心,上个月贡院没封前,侄儿与同窗过去看过,对那边也算熟了……”
京城贡院就在黄华坊,在京城内城东南,距离沈家的仁寿坊斜并不算远。那里是会试场地,也是顺天府乡试考场。
三老爷眼见如此,只好道:“那我到时去接瑞哥儿出场……”
沈瑞与三老爷说着话,眼风却一直在留心沈沧。
沈沧本就清瘦,现下更是皮包骨似,不笑的时候神情有些吓人。他的双颊带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晕,看着似健康,可又透着几分别的来。鬓角的白发,多了不少;身上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宽松肥大。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厨房送饭菜过来。
有了徐氏先前的吩咐,并未分作两桌,只摆了一个圆桌。
沈沧与徐氏在上首坐了,三老爷与沈瑞在沈沧左手边,三太太与玉姐坐在徐氏右手边,四哥儿则是在堂兄、堂姐之间坐了,由玉姐儿看顾。
在开饭前,沈沧对沈瑞道:“不要将弦儿绷得太近,明日自在从容些。你这个年纪,能下场就是历练,其他的反倒是其次……”
沈瑞起身听了,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沈沧颇欣慰地点点头。
徐氏望向沈瑞的目光则有些复杂。
固然是将沈瑞当成亲生骨肉一般,可沈沧却是她相伴大半辈子的结发之夫。
大夫已经说的清楚,沈沧是肝肺脾肾四脏器都出了毛病,已经无力回天,即便卧床休养也不过三、五个月的事,可在徐氏心中,还是存一线希望。
可是沈沧在听了大夫的结论后,并没有选择立时告假养病,而是坚持往衙门里坐衙。
目的不用说,自然是为了沈瑞。只要沈沧一告病,身为人子,沈瑞就只有侍疾的份,要是抛开生病的嗣父下场,那就是不孝了。
徐氏尊重丈夫的决定,可从感情上说还是难受得不行。即便不迁怒沈瑞,可也难以向往日一样亲近。
沈瑞看出徐氏的异样,垂下头来,做恭顺聆听状。
“你是个懂事稳重的孩子,我也没有旁的可啰嗦,只嘱咐你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去思量成绩如何,只要你能爱护好自己儿,健健康康出来,就是对老爷与我最大的孝顺。”徐氏道。
这个家里老幼病弱太多,血脉单薄得令人心惊,对于现下的沈家二房来说,一个健康的继承人比一个身体孱弱的进士更重要。
徐氏嘴里有些发苦,倒不是后悔过嗣了半大不小的沈瑞,没有选年长些的嗣子;而是后悔定下杨家这门亲事。
杨恬比沈瑞小四岁,今年才十二岁,三年后才及笄,成亲最早也要三年后;要是换做其他人家的女孩儿,寻个与沈瑞年纪相当,或是略年长一、两岁的,说不得嗣孙已经生出来。
“太太放心,孩儿万不敢身有所损……”沈瑞道。
三老爷察觉出气氛的沉重,忙笑道:“大哥、大嫂真是的,瑞哥儿的成绩怎么了?我可是请了好几个人看瑞哥儿的文章,都说是火候差不多,怎地你们当爹娘反而没底……”说到这里,回头对沈瑞道:“瑞哥儿明天不用担心,只需跟在家里破题时一样。平日水平出来了,榜上有名时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沈瑞道:“三叔谬赞,不过侄儿并不担心……”
眼见大家都不动筷子,四哥儿看着摆在自己跟前的一碟珍珠丸子有些着急,不时望向身边的玉姐儿。
沈沧正好看到,就拿起了筷子。
一时之间,无人再做声,大家用起来晚饭。
等到晚饭后,四哥儿已经开始打瞌睡,三老爷拉着沈瑞又吩咐了两句,带了妻儿回东院去了。
因沈瑞凌晨就要起,沈沧与徐氏并没有留他。
徐氏道:“瑞哥儿先前就说了让二管家送考,我已经吩咐下去,马车也预备好……泰之送来的牛腿,下午都已经做成了肉干,加上糯米圆子,都是耐饥顶饱的东西。”
“叫母亲费心了。”沈瑞道。
他就站在徐氏身前,自然也闻到徐氏浑身上下散发的檀香味儿。
内宅女眷,信奉佛道都是常事,可徐氏早年并不信,这两年才开始供奉菩萨,主院里也修了小佛堂。要不是每日在佛堂里逗留时间过长,徐氏也不会染上这么浓郁的檀香味儿。
沈瑞原本就沉甸甸的心,越发不安起来。
等回到九如居,只有柳芽带了两个小婢在,春燕并不在。
柳芽道:“春燕家打发人过来叫春燕家里一趟,因匆忙,顾不得先去请示二哥点头,就让我帮她在二哥跟前禀一声。走了有一会儿了,入更前后差不多就该回来……”
沈瑞点点头,算是知晓此事。
沈瑞依旧去了书房,坐在书案后,手中握着《中庸》,脑子里却是乱作一团。
沈沧的身体状况,委实令人不敢多想。就看素来淡定的徐氏都忧心难掩、求神拜佛,就知晓沈沧的情况不容乐观。以沈沧的状况,本当立时告假养病,如今却是连正经养病都不能。
一边是三年一次的乡试,一边是沈沧的身体,沈沧并没有为难沈瑞,自己就做出了选择。
沈瑞不知道还罢,即是知晓,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看着。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眼见外头传来入更的梆子声,柳芽进来催来:“二哥是不是当安置了?明早可要早起……”
沈瑞道:“先去准备水吧,我再看会儿书。”
柳芽应声下去,正好与急匆匆进来的春燕碰了个正着。
眼见春燕面带焦急,柳芽不由担心,道:“可是家里有了什么事?”
柳芽不是外人,这一开口,春燕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柳芽吓了一跳,忙拉春燕往西厢去,却是没拉动。
春燕擦了一把眼泪,摇头道:“家里没事。柳芽姐姐,我先与二哥回话……”
柳芽不放心,就随着春燕一起去了东厢书房。
眼见春燕面色惨白、天塌地陷的模样,沈瑞心里就明白。
“二哥……”春燕刚开口,沈瑞便摆摆手道:“我都知晓了,不用说了……既是老爷、太太吩咐瞒着,你们也先权做不知……”
“诺。”春燕带了哭腔应了,柳芽还是云山雾罩。
沈瑞撂下书本,道:“我要安置了。”
热水早就预备好了,沈瑞洗漱后,就打发柳芽与春燕下去。
虽说在炕上躺了,可沈瑞神台清明,毫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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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房里,柳芽已经面带急色,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既是你家没什么事,你作甚这么难过?二哥方才说的又是什么话,什么瞒着不瞒着的?”
在沈家世仆眼中,大老爷就是天,天都要塌了,如何能不惶恐难过?
春燕知晓这消息也就瞒着现下这几日,等少爷考完出来,合府上下都会晓得,便哽咽道:“柳芽姐姐,老爷病了,身子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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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上房。
不知是不是下午吃的药劲过了,沈沧又开始咳起来。
一阵连着一阵,咳个不止,听得都叫人心惊。徐氏亲自端了一碗冰糖荸荠,服侍沈沧用了。
“比雪梨好,不过还是太甜……”沈沧用吃完甜汤,用清水漱了口,对妻子道:“好夫人,打个商量,虽说白色儿吃食润肺,可为夫实不爱吃甜的,换了咸口的行不行?”
徐氏道:“大夫可是专门吩咐,老爷如今咳症犯了,忌油忌盐的好……”
“哎!”沈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徐氏不忍心,道:“要不明日再炖汤,叫人将冰糖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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