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前情
江南水乡,温柔之都。

秦淮河上,脂粉人家,烟视媚行。

玉兔东升时辰“黛嫣阁”照常宾客盈门,热闹非常,时有欢声笑语传出,虽然其中不乏勉强的笑声,但整个气氛还是和谐而暧昧的。

“张公子陈少爷您二位来啦,好几天不见您了,是不是忘了黛嫣阁的门朝哪开了?”

“李衙内,怎么转了一圈就走了?是不是翠宝得罪您老了?她年轻不懂事,奴家替她给您陪个不是了!”

“王老爷,您可来了,小琴仙在里面等着您呢!今儿可要玩好了啊!”“哟,这几位大爷,你们是,头一次来吧,快,里边请”

“黛嫣阁”的老板娘肥姑听见门口迎客的姑娘招呼新来的客人,忙过来热情招待,想多招揽一笔生意,可她一见那几个新来的客人,心里就咯噔一下的。

这老板娘也是见过世面的,她一见这几位的面就知道是难伺候的一帮主儿。虽然“黛嫣阁”来往的不少王侯公子,得罪哪一位都吃不了兜着走,但毕竟“黛嫣阁”这些年也巴结着官场上的头面人物,后台也硬得很;一般的公子衙内寻芳猎艳图个快活,也不会撕破脸皮,大家闹个不痛快。所以肥姑嬷嬷也不大酥这样那样的小场面,可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可怕的还是在江湖上混的那些个亡命之徒。

眼前这三个人就给人这种不敢惹的感觉。领头那个腰圆膀阔,一看就彪悍得很,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脸上那道从右边眼角一直拖到右边嘴角的暗红深刻的刀疤,把他的一张脸整个扭曲了,而他脸上的表情更显得这个人的阴沉恐怖;紧跟在刀疤脸身后的那个人长得倒一般,除了唇上茂密的两把小胡子特别醒目外,别无特点,但是他的目光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好象一只阴暗卑微的老鼠;最后一个慢慢走进来的人长着一对三角眼,目光呆呆的,行动迟缓,活象一具行尸走肉。

不管怎么样,来者是客,肥姑还是上来招呼。肥姑堆起一脸的笑,道:“三位大爷眼生得很,想必以前不曾来过黛嫣阁吧?来,来这边坐!”肥姑招呼他们坐在大堂的一角,叫茶官上茶,又问三人:“三位大爷头回来,一定没有熟识的相好了,那我叫姑娘们都来,请三位大爷随便选,可好?”

肥姑回头喊了一嗓子:“暖香翠蝶清霞环环,快来见客了!”

一时间莺莺燕燕燕瘦环肥地飞过来好多姑娘,有几位年纪轻的姑娘一到了三位大爷的面前就“呀”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不敢抬头看他们;另外几个年纪大点的毕竟见的场面多了,毫无在乎客人的美丑,她们只在乎她们能从这些客人身上赚几两银子,所以都不等肥姑示意客人挑选,主动就投入了三个客人的怀抱。

“啊!”一个叫暖香的姑娘突然从刀疤脸客人的身上摔了下来,还摔得不轻,因为暖香姑娘叫的这一声并不是矫柔造作的低呼,而是痛入心扉才喊出来的,毕竟暖香姑娘是很敬业的,不是迫不得已她不会破坏自己的“淑女形象”

肥姑还没开口,旁边一位盐商林老爷看不下去了。林老爷本是一位惜花之人,他见不得别人对一位姑娘家动粗。林老爷先踱过去扶起暖香姑娘,又踱回来慢条斯理地对刀疤脸客人说:“这位兄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来买笑,自然大家开开心心的,你兄台若不喜欢这位姑娘,这里姑娘甚多,可以任君挑选嘛,何必动粗呢?何况这么美丽的姑娘怎么受得了你这么一推一搡的,姑娘们姣弱得紧”

“啪!”迎面一个拳头止住了林老爷的唠叨,大堂里立时肃静了,暖香姑娘也不哭喊了。自认是文明人的林老爷一下子回过神来,也不敢怎么样了。

刀疤脸掀了桌子,恐了一声:“叫君梦情滚出来!”

正准备打圆场的肥姑一下子愣住了,听这口气这三人是来着不善,难道是有意来砸场子的?可他们为什么一开口偏偏就冲着君姑娘来呢,莫非是仇家?

刀疤脸们喊了几声,准备冲上楼去找人。

肥姑忙拦着三人,假装没听出三人语气中的不善,笑说:“原来三位大爷是慕名来找君姑娘的,真是太谢谢了。只是君姑娘今天不见客,三位还是”

还没等肥姑说完话,小胡子就把她挡在了一边,肥姑差点跌了个跟头。

刀疤脸冲着大堂喊道:“大爷今天是来找姓君的娘们报仇的,不想伤及无辜,识相的快给大爷们滚!滚得迟些,小心他的后腿!”三个恶徒一字排开,都亮出雪亮的刀械。

江南本是胭脂温柔乡,乡民素来良善平和。众人一见形势恶化,这热闹不是好看的,本来好好的来寻欢作乐,弄不好要挂彩回去,还是不趟这混水了。于是盐商林老爷等文明人忙推开怀中亲热的姑娘们,涌向门口。小胡子赶走了众人,关上了大门。当然也有几个年轻气盛初生牛犊的后生们留在了大堂,等着看这免费的热闹。

肥姑见客人们都走了,姑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地,心中暗暗叫苦。但她好歹见过些世面,不甘心这么窝囊地听任摆布。肥姑打起精神,上前向刀疤脸赔笑道:“这位大爷您看,我们黛嫣阁是最生意的,你这样做实在太”

肥姑的舌头差一下就永远离开她那张阔嘴了,幸好在三角眼的刀划过她的嘴时,有个声音喊了“住手!”肥姑忙从雪亮的刀刃旁缩回她的舌头,跑到声音的主人身边。

大堂里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一个人身上。不要说这些来寻芳的公子少爷们,就连三个凶神恶煞的恶徒也差点忘记了来的目的,只顾大饱眼福。虽然佳人面上笼着轻纱,一身粉红衣裙穿着严整,可是那美丽的气质比大堂所有浓脂艳粉坦胸露肩的姑娘们加起来还绰绰有余。她好象并不在意大堂中三个罗煞般的恶徒,轻轻伸出如玉般的柔胰提起一点裙角,款款下楼。那神情,那举止,旁若无人。人人秉住呼吸,怕惊扰了她似的。

肥姑忙上来搀扶她,在她玉雕般的耳边轻声说:“君姑娘当心,这三人来意不善。”

君梦情略一点头,走到楼梯口,站在三节台阶的地方,先巡视一下正个大堂,然后居高临下又透着不在意的神情,对刀疤脸等人说:“来者是客,三位何不请坐?”

刀疤脸还没反应过来,三角眼在旁边捅了他一下。刀疤脸回神,气势汹汹地说:“君梦情,你别装佯,老实交出东西,然后自刎,不然我们兄弟今晚可不能善罢甘休!”说罢,他一刀把身边一张圆木桌子劈成了两半。

在姑娘们的惊叫声中,君梦情只是笑笑,她的目光越过大堂所有的人,看向一个虚无的空间。

小胡子在刀疤脸耳边说:“大哥,别跟她多费唇舌了,直接宰了她,上去搜出东西来就结了。”他说完还朝四周看看,一脸的“谁敢拦我?”的神气。三角眼也点了点头。刀疤脸举起雪亮大刀,作势劈出。

姑娘们都闭上了美丽的双目,不愿看到一个血腥的场面。

但显然接下来的状况并不在任何的意料之中,除了那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这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年,肥姑认出他也是头回来的客人,是跟府尹家的二公子一起来的,好象姓柳。众人见他不过是个瘦削清朗的子弟,居然敢接住刀疤脸的刀锋,都不禁替他担心。同来的府尹的二公子梁汉谦等人忙躲到墙角,怕刀疤脸等人恼羞之下把他们全杀了。

刀疤脸退了一步,盯住那少年,半天道:“好,好小子,胆子倒真不小。怎么,想英雄救美吗?”

那少年笑了笑,说:“方才那位林老爷说的很对,对一个姑娘家这样动刀动枪的多不合适呀,何况是这么美的一位姑娘。你老兄这刀轻轻一挥,一颗美女的大好人头就落地了,唉,可惜呀可惜!”

刀疤脸嘴角一扯,算是笑,可这一笑吓坏了多少人,他说:“这位小兄弟真会怜香惜玉。不过如果没有真本事,只怕你这颗大好人头也保不住了。我劝你还是别管闲事,坐回去抱个姑娘喝你的酒吧!”

少年还是笑着,却仿佛有点害羞的说:“兄台的话小弟也很同意,抱着姑娘喝酒的确比管闲事要好得多,那么小弟就从命了。”他转身走向台阶上的君梦情,向她伸出手,很有诚意地说:“君姑娘,仰慕芳名已久,却无缘一见。今日有幸得见芳颜,恕在下冒昧,不知是否能共饮一杯,以解在下相思之苦?”

君梦情冲他盈盈一笑,把手伸向了他。

刀疤脸发现受骗,喊了一声“砍”看起来行动迟缓的三角眼瞬间举刀向少年背后砍去。君梦情还没喊出来,那少年仿佛脑后长眼,一个旋身,左手一扣就夺下了三角眼手中的刀,右手一掌把三角眼击出了数丈,三角眼吐血立毙。大堂众人情不自禁出声叫“好!”这时少年眼睛余光见小胡子向自己扑来,而刀疤脸正举刀劈向君梦情,忙回身闪过小胡子的数刀,举起从三角眼手中夺来的刀向刀疤脸头上劈去。

空气凝滞了,大堂众人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刀疤脸轰然倒下了,他的脑袋已裂成两半,血浆脑浆喷了一地,也溅脏了君梦情粉红色的衣裙。

小胡子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声音清脆,穿透大堂。

绿梦阁。

小鬟逢上香茶,无声地退下了。

香闺中燃起了龙涎香,让人恍然如入仙境。

“柳公子,请喝茶。”换了一身淡紫纱裙的君梦情含笑坐在柳梦飞的对面,卸下遮面轻纱的佼好的面容令柳梦飞心旌神摇。

“君姑娘今晚受惊了。”柳梦飞半日才寻出一句话来打断自己的神游。

君梦情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说:“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们居然还能找来。”

可是偏偏柳梦飞听见了这一句,好奇而关切地问:“原来姑娘跟那几个人以前打过交道,他们并不是来无事生非的?”

君梦情因今夜柳梦飞为她出头之事而对他倍增好感,另外见柳梦飞非同一般纨绔子弟,却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再者自己也需要有一个可信任可依靠的人托付终身,于是请了柳梦飞进入她的香闺之中。现在柳梦飞既问起自己心中的难事,自然也不隐瞒。

君梦情请柳梦飞品了一口杯中香茗,问道:“柳公子习武之人,可知晓江湖中事么?”

柳梦飞道:“虽说不上通古博今,也知道一些江湖逸闻,不只姑娘所指何事?”

君梦情道:“公子可听说过二十多年前,北方大漠有两个异姓兄弟,人称‘沙狼漠狐’的卓越双雄?”

柳梦飞一惊,道:“自然听说,姑娘与他们有渊源?”

君梦情道:“二十年前奴家还不曾出世呢,那卓越双雄也有近二十年不曾露面,不知道是生是死,奴家也只是听说他二人的一些事情而已。”

柳梦飞惭愧一笑,道:“在下唐突了,只是姑娘并不像个江湖中人,却突然提起这两个江湖上失踪多年的枭雄,难免令人诧异。姑娘请接下去说,在下再不插话打扰了。”

君梦情含笑为柳梦飞再斟上香茗,正色道:“传说二十多年前,卓越双雄情同兄弟,亦正亦邪,在江湖上做下了无数骇人听闻的事迹,名噪一时。直到二十年前,为了一柄‘卓越巨剑’,两兄弟终于反目成愁,势不两立。最后这两个昔日刎颈相交的好兄弟在朔北荒漠进行了一场生死决战”

“最后越云雄以半招之差输于了卓绍雄,将尸骨永远埋在了青沙黄土中”柳梦飞难以抑制心中所感,将君梦情的故事补充完整。

君梦情一惊,道:“怎么,这事公子也如此清楚?”

柳梦飞黯然道:“在下本该姓越,从母姓柳,正是越云雄之遗腹子。”

君梦情吃惊地立起,道:“果真么?公子真是漠狐越云雄之子?”

柳梦飞微点头,道:“在下何苦欺瞒姑娘?不过在下除了身上流着越云雄的血,其他并无关系,不以为耻,亦不以为荣。”

君梦情慢慢坐下,道:“公子可愿听奴家说下去?”

柳梦飞道:“自然,姑娘请讲。”

君梦情缓缓叙道:“先母君氏曾与令先考相识”

柳梦飞突然抬手打断,道:“姑娘还是不必如此称呼吧。”

君梦情理解地点头:“是,先母与越前辈相识,乃红颜知己之交。越前辈在临去决战前来见先母,他知自己与卓绍雄武功内力相当,怕有不测,他毕生所著的武学秘籍落入旁人之手,于是托付了先母。先母虽是一弱质女流,但既受人所托,定一诺千金终身不负。”

柳梦飞趁君梦情歇气之际赞道:“能做到守诺而不悖的,却是可交之友。”

君梦情微微一笑,道:“直到三年前,江湖上有一些浪人流氓不知从何处得知先母藏有越前辈的秘籍,不断有人来骚扰,以至先母心衰神竭而去世。至此之后奴家便与妹妹四处躲藏,匿居在此间,只求平安是福。可谁知,今夜还是险些若不是公子及时相救,真不知如何收场。”

柳梦飞道:“姑娘不必谢在下,这或是天意如此吧。”

君梦情抬眼见柳梦飞热辣辣的眼光定在自己的身上,羞得起身躲避,道:“既是天意,那么越前辈的武学秘籍也该归还他的后人。公子请稍待,奴家去取了秘籍来。”君梦情进了内房,半刻持了一卷书籍出来。这时,从外面闯进一个人来,还未见其人,先便闻其声:“姐姐,姐姐!”

柳梦飞忙抬头望去,见一二八少女,还未梳髻,紧腰束裤,神色焦急,却能看出与君梦情有几分相似的神韵。那少女不提防房里还有外人,先一惊,一眼瞥见君梦情自内房出来,一把拽住,问道:“姐姐,这是何人哪?”

君梦情含笑,向二人引荐,道:“这位是柳公子,方才有人来闹事,亏得柳公子及时出手相救呢。柳公子见笑了,这是舍妹。妹妹,快给柳公子行礼呀。”

柳梦飞早立起,笑脸相对;那君小妹慕缘却不忙行礼,先上下前后打量了柳梦飞一遍,随便地福了一福,转身对姐姐道:“姐姐,你没事吧?方才听见说有人故意来找姐姐的闹,可把妹子急坏了,偏没赶来,姐姐可没伤着哪儿吧?”

君梦情爱怜地笑道:“你看,姐姐这不是好好儿的吗?瞧你急得这一头的汗!快擦擦去吧。”

君慕缘答应了一声,正欲回房擦洗,忽见君梦情手中的秘籍,问道:“姐姐,你怎么把这本东西拿出来了?这可是咱们的秘密呀!”

君梦情道:“妹妹你还不知道吧,这位柳公子巧得很,你知他父亲是谁,正是这本秘籍的主人呢。这真是天意要这本秘籍今夜回到他的后人手里。”

君慕缘伸手夺过秘籍,道:“慢着!”

柳梦飞与君梦情一怔,问道:“怎么了?”

君慕缘牢牢抱着秘籍,道:“姐姐也太容易信人了,他分明姓柳,这本秘籍可是姓越的,怎么会是他的呢?就算他也姓越,那还得拿出凭证来说明他是越前辈的后人才行。不然咱们的母亲岂不是白白为这本秘籍送了命?”

君梦情一想,妹妹虽然卤莽,这话倒是不错的,可是自己对柳公子也很信任,从内心底相信他没有欺骗自己。

柳梦飞却气定神闲,慢慢坐下,品了一口香茗,道:“二位君姑娘若是不相信在下,可以考考在下呀。”

君氏姐妹俱不解:“如何考?”

柳梦飞道:“这本秘籍在下虽从未过目,但越云雄当年在撰写的期间,曾废寝忘食地专研他自己多年行武的心得,而家母当时在他身边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所以这本武学秘籍的精髓所在,在下还是略知一二的。”

君慕缘疑道:“怎么,你居然直呼越前辈的名讳,还敢说是他后人?”

柳梦飞神情中带了点哀伤,道:“越云雄虽是在下生父,但他对于家母的情分却是极薄,他临去决战前宁愿见别的女人,也不愿与身怀六甲的妻子告别,可见他眼里根本没有我们母子,我又何必称他为父呢?”

君慕缘道:“既然公子不愿认越前辈,那么越前辈的遗物公子自然也没兴趣要回了。”

君梦情不忍目睹柳梦飞眼中的哀伤,对妹妹说:“好妹妹,你先别闹,不如咱们先考考柳公子,请他讲一讲越前辈这本秘籍中的精要所在,再决定还不还他。”

君慕缘虽不甘愿,还是听从姐姐的意见,问道:“那好,就请教柳公子了。柳公子若说得对了,那咱们再商量还是不还;若有一分差池,立刻赶出去,以后不得再纠缠我姐姐。”

柳梦飞觉得君慕缘这话甚不入耳,然而瞥见君梦情多情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也就忍住不去与这小丫头计较。柳梦飞道:“越云雄与结义兄弟卓绍雄纵横江湖十数年,大小战役无数起,对于武学有了新的体验,决定撇弃旧学,另创新法。他曾说过,力是天生,或有穷尽;而气,只需勤练,无穷无限。以气驭敌强与以力。他还说,戾气万不可长,戾气一起,神哭鬼泣,一发不可收拾。”

君慕缘点点头,道:“倒还有些契合,看来你真与越前辈有些瓜葛。”

君梦情奇道:“妹妹此刻不曾翻书,怎知柳公子所讲的与秘籍中越前辈的意思相契合呢?”

君慕缘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姐姐不知,这本秘籍小妹早已瞒着姐姐偷出来瞧过了。”

柳梦飞道:“想不到君小姑娘对武学秘籍还有此等兴趣,莫非有学武之心?”

君慕缘道:“做什么叫君小姑娘,平白地加个‘小’字,分明是瞧不起人。这秘籍,柳公子别想从本姑娘手里拿去了!”

柳梦飞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称呼‘小姑娘’是区别令姐,并无半分轻薄之意。至于这本秘籍嘛,姑娘不还亦可,只求借在下三日,三日后姑娘若是喜欢,在下奉还就是。”

君慕缘道:“满嘴假话。说什么借书三日,只消一刻便可将全书抄录,何用三日?若只是借,自然是要还的,还说什么姑娘喜欢不喜欢的,我不喜欢你便不还,那还叫什么借呢?”

君梦情忙制止:“小妹快别无礼。”

柳梦飞却笑道:“好一副伶牙利齿啊,是在下失言了,在下这就陪个不是吧。”

君慕缘怡然受之,得意洋洋道:“好了,看在姐姐和越前辈的份上,姑娘我就把这秘籍还你,不过可有个条件。若是依了这一条件,从此这秘籍就是你的;若是不依么,此后你休得踏进黛嫣阁一步,休得来纠缠我们姐妹,休想再要这本秘籍。”

柳梦飞道:“好好好,君姑娘请讲条件吧,不为这本劳什子秘籍,就为了前两个休想,在下也要答应的。”

君氏姐妹相视而笑,君慕缘道:“我且问你,秘籍若还了你,你必研习其中武功,是不是?”

柳梦飞答:“是!”君慕缘道:“那最好。不瞒公子说,我也曾翻看过秘籍,其中有些地方是懂的,有些地方却不懂,所以不敢随便练习。今日秘籍还了公子,还望公子能把通篇意思解出来,教教我,让我也学些武艺傍身。”

柳梦飞正错愕际,君梦情拉着妹妹道:“小妹,你别开玩笑了,女孩子家练什么武呢?”

君慕缘反劝姐姐:“不是玩笑,小妹早有此志,只是太过愚钝,又无人教导。若非如此,咱们也不必沦落到此间,处处受人欺辱。”

柳梦飞拍案道:“好一个君小姑娘,有志气,令我等须眉浊物汗颜哪。”

君慕缘道:“那么柳公子可是答应了?”

柳梦飞道:“在下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武学之道传于姑娘。”

君慕缘欢欣雀跃,道:“好,那先谢过公子了。”

君梦情却道:“女孩子练武终究不雅。”

柳家南屋,光线不明。

越云雄的遗孀柳翠漪一身青色丧服,鬓角一朵小白花,正在上香。那香案上供着牌位,上书:先夫越公云雄之位。

柳夫人上完香,慢慢落座,对着跪在跟前的柳梦飞道:“你拿回你父亲的秘籍了吗?”

柳梦飞答:“是的母亲,秘籍在此。”他取出怀中的秘籍双手奉上。

柳夫人接过书籍,抚着半旧的封面,潸然泪下。

柳梦飞埋头跪在地下,凝视着地上一滴接一滴的落泪;他本以为母亲此生痛恨那无情的男人,可此刻才发现自己错了。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柳夫人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飞儿,你的武学根底不错,从今天起,你哪都不要去了,好好地研习这本秘籍中的武功,早日为你父亲报仇。”

柳梦飞却不以为然:“母亲,孩儿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告?”

柳夫人道:“说吧。”

柳梦飞目光炯炯,问道:“学会了这本秘籍中的武功,真能打败卓绍雄吗?”

柳夫人仔细凝视柳梦飞的脸,明白了他的怀疑,解释道:“为娘的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你父亲当年亲手将一生所学著成了这部秘籍,可最后还是败落在卓贼一招之下,你对你父亲的武功不信任了。可你知否,你父亲当年著述最后一篇文章时,突然对自己的一记杀招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陌生感和恐惧感。你看看这本秘籍的最后几页,正是他写到‘气篇’的时候,笔法凝滞,寓意难辨。飞儿,娘虽然跟随你父亲多年,但对武功是一窍不通,所以也不理解你父亲当年的心情。为娘只希望飞儿你,能够继承父亲的遗志,你明白吗?”

柳梦飞见秘籍末几页文字果如柳夫人所言,晦涩难解,也信了十分,朗声道:“母亲放心,孩儿定不负母亲所望。”

恰阳春三月,春光明媚,百花齐艳。

江南的春天就不用多说了,比那神仙地界、琼殿瑶都更让人流连忘返。

牡丹园,沧浪亭。

本是个赏花的热闹去处,今日却被人包了下来,闲人不得靠近。是什么人这么大的手笔呢?好奇的闲人们由不得在远处张望了一下,却被府衙的差人赶得远远的,却也让他们明白了,原来今日是府尹老爷家的二公子在此赏花,自然是闲人免进了。

沧浪亭中,梁汉谦展开绘了“牡丹争春”的纸扇,脑袋轻摇几下,露出米白的上下两排牙,道:“今日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正是游园的好时节,二位君姑娘赏光应帖前来,梁某真是幸甚。”

君梦情今日一身艳红装束,显得万分妩媚,仿佛要与亭外牡丹争艳呢;她轻启樱唇,道:“该奴家多谢梁公子才是。早听说这牡丹园的牡丹大开了,一心想来观赏,只可惜身不由己,不得出门。若不是梁公子求嬷嬷放我姊妹出来,奴家还真错过了这人间美景呢!”

梁汉谦哈哈大笑,甚是得意,道:“哪里哪里,其实小生早就仰慕君氏姐妹的大名了,只恨无福得见,今日还是借了这牡丹花的光呢。”

一旁的君慕缘闻言,轻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看亭外盛开的牡丹去了。

君梦情只是笑笑,一抬头却见园门处进来一个人;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由空白到被什么不名的事物塞得满满的。

身边一个人的话语让君梦情吓了一跳:“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终于出现了,看我怎么问他!”原来君慕缘也看到了那人。

梁汉谦这时迎了出去,笑道:“柳兄啊柳兄,你可露面了!这些日子都上哪去了,兄弟们出去玩耍都找不到你,还以为是谁得罪了柳兄你呢!哈哈哈,快请快请!”

柳梦飞一面走进沧浪亭,一面与梁汉谦寒暄:“累梁兄记挂了,不敢当啊!前些时日家中有事,家母严禁弟外出,不得已母命难为啊!”待进了亭中,柳梦飞的目光落到了君梦情的脸上,轻声问道:“原来君姑娘也在此赏花,失礼了。不知向来可好?”

君梦情矜持地答礼,道:“多谢柳公子动问,奴家向无病痛。”

柳梦飞转向君慕缘,笑道:“君小姑娘也在啊,今日更漂亮了。”

君慕缘见他打量自己的一身粉蓝衣裙,知他取笑那夜自己穿着绣裤,像个小丫头的模样,心中便将他骂了数百声,扭过头不理会他了。

梁汉谦拉柳梦飞坐下,低声问道:“柳兄,你方才说家中有事,可解决了?若需要小弟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借用家父的官印都没二话。”

柳梦飞笑道:“梁兄言重了,小弟不过家中琐事缠身,哪敢劳动府尹大人?”

梁汉谦哈哈大笑,道:“柳兄若有事相请,小弟绝不袖手,总之这话小弟就先撂下了。赏花无酒实在无趣,来人啊,快备好酒来!”亭外听使唤的人忙去买酒。

柳梦飞望向君梦情, 微笑道:“君姑娘似善音律,何不弹奏一曲,也不辜负这大好春光啊!”君梦情含笑道:“奴家倒是有心抚琴,可今日不曾随身带着我那把古琴,怎么好?”

梁汉谦忙道:“这还不好办?我即可命人回黛嫣阁取来就是了。”

君慕缘在一旁插话:“我姐姐的琴可是她的宝贝,岂能随便让那些个脏人脏爪子碰过?”

梁汉谦尴尬道:“那可那可不好办了。”

君梦情不以为意地笑笑,说:“舍妹是胡说的,哪有此事?只是奴家也怕一般的人粗手粗脚的,难免碰坏了琴,音色就不佳了。”说着,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柳梦飞。

柳梦飞正瞧着君梦情,见此景明白了她的心意,便笑说:“既是小弟提议的听琴,自然由小弟辛苦些,亲自去替君姑娘取了琴来。姑娘放心,在下虽粗笨,绝不至于碰坏了姑娘的琴。梁兄,二位君姑娘稍候,在下速去速回。”

绿梦阁。

君慕缘风一般地飘进来,把提回来的古琴放在小圆桌上,就大大咧咧地坐靠在红木椅上,喊道:“今日可真尽兴,姐姐,尤其是后来你弹的那几段琴,真是合情境得很。”

君梦情姗姗进门,命小鬟准备好沐浴的热水,笑看着妹子道:“小妹,瞧你坐的姿势,怎么也不像个姑娘家,亏得这里没外人。”

君慕缘依然故我,道:“还说呢,今日最不痛快的就是这些个繁文缛节了。若不是看在那些牡丹的份上,我才不去应酬那个什么府尹二公子呢。”

君梦情素知妹妹的性情,也就不多言了。她把古琴放回原来放琴的矮几上,忽然见矮几的一只脚下垫着一张素笺。君梦情心中一怔,慢慢抽出素笺,却不知为何一时不敢去看那笺的字。

君慕缘却不知何时来到了君梦情的身边,蹦出一句话来:“这是个什么符咒,竟把姐姐定住了?”

君梦情惊了一跳,右手忙缩回来,用用左手盖住,掩饰道:“哪有什么符咒,你又乱说了。”

君慕缘不信,伸手去夺,口中道:“不是符咒,也借妹妹看看,姐姐藏什么?”毕竟她的力气大,还是被她夺到了手。君梦情忙走开,装作不相干。

却听君慕缘道:“原来不过一张诗笺,我还道有什么秘密呢,姐姐,还你!”

君梦情也装作不经意地接过来,眼睛往素笺上瞟了一眼,却见上面是自己前日随手写的一首李清照的醉花阴,并不是自己刚才心里以为的东西,不觉大失所望了。不想这一点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失望的情绪竟被一向粗心大意的君慕缘觉察到了。

君小妹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试探地说道:“前几日梁公子和子弟们来黛嫣阁,都没见柳公子同行,原来是家中有事。只可恨那梁公子,今日一直在场,不然我还想问问柳公子可曾解出了那本秘籍呢。”

君梦情淡淡地敷衍道:“既然他家中有事,自然没空去解秘籍了。”

君慕缘道:“那可不行,这是他答应了我的。下次若见到他,我一定要问他。”

君梦情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淡淡一笑,取了一块轻纱抹拭古琴。

君慕缘见姐姐并无异样反映,还以为是自己太多心了,也就罢了。

绿梦阁,药香淡淡。

肥姑挪着两只小脚进来,先在门口唤了一声:“君姑娘。”

君慕缘从内室出来,道:“什么事啊,肥姑?我姐姐病着呢,说过不见任何人的。”

肥姑习惯性地堆着一脸的笑,道:“知道大姑娘病了,也不敢叫大姑娘劳神。可是梁公子带了好些礼品来,说看看大姑娘的病”

君慕缘不等她说完,竖起眼眉来,道:“看病?他又不是大夫,看什么病?他就不怕把病过给他吗?叫他滚!”

肥姑忙解释道:“姑娘千万别误会了。梁公子的意思是,大姑娘这病怕是那日他请赏花不留神得了的,他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来探望探望。”

君慕缘把肥姑推出门,道:“不管怎么样也好,我姐姐病了,一概人不见,叫他休来吵嚷。”

肥姑忙立定,怕被君慕缘两下里推倒了,只得应道:“是,是,我去回就是了。大姑娘好好养着吧。”

君慕缘转身回内室,嘴里道:“真烦人,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偏来。”

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道:“谁是该来的,谁又是不该来的?”

君慕缘猛地回身,见是那个该来的人,脸上立刻笑开了一朵花,道:“你倒是猜猜,谁该来谁不该来。猜对了,就让你进;猜不对么,那请楼下大堂歇息。”

柳梦飞大笑,道:“若是该来的,不用在下猜,姑娘也得请在下进去;若是不该来的,就算在下猜对了,姑娘还是要赶在下走的。是,也不是?”

君慕缘道:“那就请公子猜猜,公子究竟是受欢迎,还是不受欢迎呢?”

柳梦飞急着进门,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还在屋里呢。”说着抢身进了绿梦阁内室。君慕缘不及阻拦,由着他进去了;回身一想,自己也不再进去,就在外间看着正在煎的药。

柳梦飞进了内室,只见素帐内君梦情露出一张雪白却含着胭脂般腮红的脸,像是发高烧。柳梦飞轻轻地走过去,在床沿坐下,不禁用手去抚她的脸。仿佛有着感应似的,就在那一瞬间,沉睡的君梦情睁开了双眸,见着朝思暮想的人,她发烧的脸上加了几分血红。

君梦情像自语似的道:“公子来了。”

柳梦飞道:“是,我来了。”

君梦情闭上双眸,重新睁开,仿佛要确定这不是个梦。当她再睁开眼,看到那个人还在眼前时,她笑了。

君梦情道:“公子好些日子不曾来黛嫣阁了,是家中事物繁忙吗?”

柳梦飞道:“是,也不是。”

君梦情黯然道:“是,也不是?奴家明白了,公子家世清白,家教甚严,像这种地方并不是公子常来的,是奴家唐突了。”

柳梦飞忙释疑,道:“不,柳某绝无此意!”

君梦情转头别向床内,泣道:“公子还是请回吧。”

柳梦飞急道:“若柳某有丝毫看轻姑娘的意思,叫柳某天地不容”

君梦情忙探起上半身,制止柳梦飞,道:“公子何必赌这样的毒咒?可不折杀了奴家,让奴家死无葬身之地吗?”

柳梦飞忙握住她的嘴,道:“姑娘不叫我赌咒,怎么自己反发更毒的誓起来?”

二人无语对视良久。

门帘一掀,君慕缘端着药进来了。她见二人这副景象,笑道:“这两个人,真真是那句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君梦情羞得低头不语,柳梦飞略略尴尬一下,伸手取过药碗,要给君梦情喂药。君慕缘笑着,也由他去。君梦情忙道:“公子快放下,这哪是公子做的事?”

君慕缘笑道:“姐姐,不打紧的。这药苦得很,但是由我姐夫亲手喂,自然就变得香香的甜甜的。姐姐是要喝苦药,还是喝甜药啊?”

君梦情佯怒,道:“别胡说,拿柳公子和你姐姐开心。”

君慕缘道:“好心没好报,好,那我出去就是了,让你们两个好好地吃药吧。”

柳宅南屋,阴暗如旧。

柳夫人翠漪还是那一身青色丧服,鬓角一朵小白花,正在上香。那香案上供着牌位,上书:先夫越公云雄之位。

柳夫人上完香,慢慢落座,对着跪在跟前的柳梦飞道:“三个月前,我在这里是怎么吩咐你的,你说!”

柳梦飞道:“娘吩咐孩儿哪都不要去,好好地在家研习秘籍中的武功,早日报仇。”

柳夫人微微点头,道:“你还记得,很好。可是,这一连几天你都去哪里了?”

柳梦飞略一迟疑,还是如实答道:“孩儿去了黛嫣阁。”

柳夫人道:“很好,黛嫣阁。为谁而去的?”

柳梦飞道:“为了君梦情。”

柳夫人的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但是柳梦飞分明地知道他母亲再也不会放任他自由出入家门了。柳夫人从黑木椅上慢慢站起来,下令:“从此刻起,你要是出了这道门,你就不是我柳翠漪的儿子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柳夫人说完,一步一步走出了南屋,她没有关上大门。但是那虚掩的大门对于柳梦飞来说,比锁着铁链更严实。

春天去的竟如此之速,转眼花谢了,绿荫满眼。

柳宅正厅。

从大门口吵吵嚷嚷拥进一群人来。

柳夫人从内堂闻声而出,喝道:“放肆,什么人在此喧扰?”

柳家总管忙上来解释道:“夫人,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位姑娘,硬要闯进来找咱们少爷。老奴跟她说了,少爷不见任何人。可她不听,怎么拦也拦不住。”

柳夫人冷眼看去,见这位姑娘身着劲装,果然有些名堂,自家这么多年轻力壮的仆从,竟然拦不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这时那姑娘见出来一位雍容峻厉的老妇人,便猜到她就是越云雄的遗孀、柳梦飞的母亲柳夫人了,于是摆脱了身后一帮阻拦的人,站到柳夫人身前,道:“这位敢情就是柳夫人了吧?”

柳夫人打量了这小姑娘一番,冷淡地答道:“老身正是。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啊?”

小姑娘毫不惧色,道:“我姓君”

柳夫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问道:“你是君无双的女儿?你可是叫君梦情?”

小姑娘道:“君梦情是我的姐姐,我叫君慕缘。”

柳夫人再次打量了君慕缘一番,道:“总之是君无双的女儿,我柳宅不欢迎你。来人,送客!”

君慕缘更上前一步,道:“我今天是来找柳梦飞的,见到了他,说完话自然就走。”

柳夫人目光中透出恨意,道:“我是不会让你君家的任何一个人再见他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君慕缘的目光却透着坚定,道:“我君慕缘今天不见到柳梦飞,绝不善罢甘休!”

柳夫人道:“你一个小丫头凭什么敢这么嚣张?你就不怕我告你擅闯民居吗?”

君慕缘从怀中慢慢掏出一块令牌,道:“府衙令牌在此,我就是把你柳家搜个底朝天又能怎么样?”

柳夫人不由一惊,道:“你敢偷府衙的令牌,你胆子也太大了!”

君慕缘一摆手,只见府尹二公子梁汉谦从人群中走出来,对柳夫人道:“这个,伯母啊,令牌是我从我爹那里拿来,借给君姑娘用一下的。怎么说,令牌是我家的,我爹也不用怪罪我。所以呢,要是伯母请柳梦飞兄现在出来,这令牌也不必用了;否则的话,柳家被抄得乱七八糟的,小侄就不好意思了。”

柳夫人厌恶地不去理会那仗势欺人的官家子弟,只冷冷地对君慕缘道:“不管你有什么人撑腰,我绝不会让我的儿子跟姓君的人纠缠不清的。”

君慕缘盯着柳夫人的目光,良久不语,终于说道:“我也不会让我姐姐伤心的。如果是柳梦飞自己不愿再见我姐姐,我只要他一句话,立刻就离开这里,从此以后一辈子不跟姓柳的来往。”

柳夫人从君慕缘的目光中看出了她的坚决,相信了她的话,也愿意打一个赌,于是吩咐管家:“去,叫少爷出来,说有客来访。”

柳梦飞走出南屋,直接来到了正厅。他在南屋闭门练武三个月,未经梳理,往日的丰姿大打折扣。人们很难从此刻的柳梦飞身上看出当日风流倜傥、英姿勃勃的神气了。

柳梦飞来到正厅,目不旁视,给柳夫人行了礼之后,垂首立在柳夫人身边,不注意厅上的客人,更不必说出言招呼。梁汉谦正想上前打招呼,君慕缘先跨步上前,对柳梦飞道:“你是柳梦飞?你怎么这副鬼样子了?”

柳夫人道:“君姑娘难道认不出犬子了吗?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没事的话,犬子要休息了。”

梁汉谦插话道:“柳兄,你这是怎么了,身子贵恙吗?”

柳夫人冷冷道:“梁公子,我儿子很好,不劳公子操心了。”

梁汉谦怒道:“你这老”忽见柳梦飞垂着的眼皮掀起,怒视自己,忙改口:“老人家,小侄也是关心柳兄嘛。”

君慕缘开口了:“姐夫,不,柳公子,咱们有三个月不见了吧。没想到柳公子突然成了这副模样,可着实吓了小妹子一跳。可是怎么瞧,公子还是不如我姐姐憔悴得令人可怜。小妹今天来,只问柳公子柳姐夫一句话,求你给一个确实的回答。”

柳梦飞不语,人们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一时间,大厅里寂然无声。

柳夫人道:“飞儿,你就说吧,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没人相强,有什么好为难的?”

柳梦飞道:“母亲,孩儿该去练功了。”

柳夫人的嘴角露出笑意;君慕缘大怒,顺手从身边一个府衙的差人腰上抽出一把剑,直指柳梦飞的咽喉。

厅上众人一片哗然。梁汉谦等人惊慌不知所措;柳夫人大惊之下,气得浑身战栗;柳梦飞却似乎完全看不到眼前的那柄利剑,目光茫然。君慕缘厉声道:“柳梦飞,你的灵魂到哪里去了,你还是那个柳梦飞吗?我姐姐在苦苦等待你,你却连一个回音都没有。就算是让我姐姐死,也得让她死得瞑目些吧?你倒是说话呀!”

柳梦飞的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不想她等我”

君慕缘疑惑道:“等你什么?”

柳梦飞的眼光往柳夫人那边瞥了一眼,凝视君慕缘道:“我现在要去练功了”

君慕缘仿佛明白了什么,把剑插回剑鞘,大声说:“好,既然如此,慕缘这就回去对姐姐说明,让她早日忘了姓柳的薄情郎。”走完,掉头往大门口走去。梁汉谦带人跟在她后面,离去。

快要走出了大厅,君慕缘突然又回头,对柳梦飞道:“虽然你负了我姐姐,她也决意不想害你。上回我姐姐还你的书,你若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千万不要一知半解、囫囵吞枣,伤了自己。”她故意说得这么吞吞吐吐,一者不想让梁汉谦等不相干的人疑问,二者是提醒柳梦飞注意,三者,也是最重要的,是想引起柳夫人,这对秘籍知情者的好奇心。

果不出所料,柳夫人道:“你说什么,你也看过那部书吗?”

君慕缘道:“这柳夫人就管不着了,那书本来就在我君家,我岂有不知之理?”

柳夫人慢慢坐回椅子,道:“君姑娘既然到柳家做客,何必匆匆离去?不如坐下来聊聊家常。来人,上茶。”

梁汉谦等人面面相觑,何故这倔强的老妇人竟前倨而后恭呢?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都看着君慕缘。

君慕缘得意地笑笑,对梁汉谦道:“梁公子,多谢您今日相助。现在老夫人不计前嫌,视小妹为客,小妹自然尊客之礼。梁公子先回吧,改日小妹再谢过了。”

梁汉谦还是不知该不该走,悄声对君慕缘道:“君姑娘,这老太婆前倨后恭,怕有什么不妥吧?我还是留下来保护姑娘吧!”

君慕缘大声道:“柳夫人是长辈,她留小妹喝茶,是瞧得起小妹,公子太多心了。公子还是先行回府吧,把令牌给令尊大人送回去,免得误了大人的事。”

梁汉谦无奈,只得带着家丁们出了柳宅。

柳夫人道:“君姑娘对秘籍很熟悉嘛,难道也习练过?”

君慕缘道:“字句倒是熟悉得很,只是还有几句不太懂,不敢随便加以习练。”

柳夫人的面色阴晴不定,道:“喔,原来君姑娘也不解之处啊。飞儿,你呢?”

柳梦飞垂手,回道:“孩儿也有一段不解,正在钻研。”

柳夫人道:“有什么这么难解的?”

君慕缘道:“小时候听家母说过,秘籍最后一章的几段文字正是越前辈临战前所著,当时他神情略有恍惚,所以思想混乱,言语晦涩得很。若要解析那几段文字,真要费些工夫呢!”

柳夫人道:“这我都知道,不必你来讲。你如也没本事解,就别费心劳力了,免得练走火入魔了。”

君慕缘道:“我倒不急着练什么神功,我就是研究个十年八年也无妨。可贵公子似乎着急得很哪,瞧瞧他这副模样,定是废寝忘食地练功所致吧?奉劝他还是不要急于求成的好,否则真的练岔了气,不说报仇无望,恐怕小命都保不得了。”

柳夫人闻言大怒,道:“你敢咒我儿子?”

君慕缘道:“信不信由你,这可是大大的实话。”

柳梦飞道:“母亲,别争了。君姑娘的话是有道理的。何况一人智短,二人智长,君姑娘又对秘籍有所了解,请母亲能允许君姑娘与孩儿共同解析这部秘籍,也能够早日练成武功,早日了却母亲心愿。”

柳夫人道:“你要和她一起研究?这不可能!”

君慕缘道:“哈,柳夫人还当本姑娘很乐意吗?不诓夫人说,那部秘籍本姑娘已熟记在心,说不定哪天福如心至地开了窍,解开了所有的谜题,练成了这绝世的奇功。到那时候夫人可不要怪本姑娘偷练了你家的功夫哦,哈哈!”

柳夫人道:“谁信你这小丫头片子会有这么大本事?不过,既然你看过了先夫的秘籍,又偷偷地练了,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你!给你一个月的时候,你要助飞儿解开所有谜题,练成神功,不然别怪我对你姐姐无情!”

君慕缘道:“你敢用我姐姐来威胁我?”

柳夫人道:“谁叫你大言不惭了?飞儿,你听着:一个月之后,你要解出秘籍中所有谜题,练成武功,赶去漠北。如果做不到,你也就不必再辛苦了。全当我这一世的心血都白费了!那时候,我杀了你,再自刎向你死去的父亲谢罪!”说罢,拂袖而去。

一个月后,骄阳似火,人们的心中更是一团火燃烧不息。

黛嫣阁,后园,蝉声扰人。

柳梦飞恢复了翩翩少年郎的精神,身着凉衫,手持宝剑。他时而挥剑怒刺,时而驻剑凝思,时而轻轻比画,时而默念口诀。

君梦情端了一碗凉茶,悄悄地来到柳梦飞的身后,微笑着不出声。

柳梦飞觉出身后有人,一回身就把君梦情抱个正着。

君梦情轻呼出声,笑道:“柳郎怎知是奴家?若是小妹,柳郎岂不是要闹笑话了?”

柳梦飞道:“断不是君小妹的。她若来了,哪有不出声之理?整天价,就她的嗓门大。”

却听一声“哈”君慕缘从君梦情身后转出来,道:“姐夫又在说小妹的坏话了,真是不厚道。”

柳梦飞笑道:“真是再不敢在人后说人了,一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君梦情笑对妹妹道:“方才见你在房里,怎么我一出来,你就跟着来了?”

君慕缘道:“谁跟你来了?我是找我姐夫来的。”

柳梦飞道:“哦,是吗,是不是又解出了什么?”

君慕缘道:“方才看书,发现这一句话,可以这么解。不信,姐夫也品品这话的味道。”

君梦情笑道:“什么话的好味道呀?还是先喝了一碗凉茶好解暑吧。”

柳梦飞微笑着从君梦情手中接过凉茶,饮了。

君慕缘不依,道:“姐姐偏心,怎么姐夫有凉茶解暑,妹妹就没有呢?”

君梦情道:“你的我已经放在房里,你的桌上了,你还来这里要。”

君慕缘笑道:“原来冤枉姐姐了,小妹在这陪个不是吧,姐姐多担待!”

君梦情苦笑道:“你这小妮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些呀?”

柳梦飞道:“别担心,小丫头总会变成大姑娘的,咱们的小妹子不比别的女子差。”

君慕缘道:“就是,本姑娘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柳梦飞道:“一个月的时限到了,咱们的进展如何?”

君慕缘道:“秘籍最后一张最后一段已基本解析明了,姐夫你也练熟了。”

柳梦飞道:“果真如此,那就是大功告成了?”

君慕缘道:“可是,章末明显少了半句话。”

柳梦飞惊呼道:“什么?”

君慕缘把秘籍翻到最后一页,只见收尾处果然少了半句话,不曾完成。

柳梦飞道:“这半句话,重要么?”

君慕缘道:“看似寻常,然而或有深意。无奈到今日谁也不知越前辈当日所想。”

柳梦飞道:“可是明日就要向家母交代,远去大漠了或者只是半句无用的言语,或是没必要的收尾语,他懒得点缀而已。”

君慕缘摇摇头,道:“不像,小妹倒觉得似有深意的。”她突然见到姐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便起身,道:“我回房间再研究研究。姐姐姐夫,你们一定有好多话说的,小妹就不打扰了。”

夏季的江南有些闷热,幸好道旁多柳树,可以遮挡酷日。

行人的心多少带了些烦躁。

柳夫人冷眼旁观即将远行的独子,带了些对霸占了儿子的心的那个女人的醋意,道:“好了,她要来送你,早就来了。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是不是不想走了?”

柳梦飞道:“母亲,让孩儿再等一会儿吧,她一定会来的。”

柳夫人正色道:“飞儿,你切记这次去是与杀父仇人决战的。你的心若还在这儿女情长上转悠,那你就是去送命的。你若真不愿去,那就算了,不用去了!”

柳梦飞忙劝慰母亲:“母亲千万别生气,保重身子要紧。孩儿不能在母亲身边,还请母亲不要让孩儿担心。”

柳夫人听儿子这几句话情真意切,也有些感动,道:“好了,不要再婆婆妈妈了。男儿志在四方,等你复仇回来,今后一切娘都听你的。现在,你还是听娘的话,上马,出发!”

柳梦飞不能再违背母亲的意志了,他往来时的路望了一眼,转身上马。

柳梦飞的独骑在官道上行了一个时辰,只听到身后有马车声奔驰而来。不久后面的马车赶上了柳梦飞,柳梦飞往道旁让了一让,想让马车先行过去。谁知那马车竟减速了,与柳梦飞的马并驾行驶。柳梦飞好生诧异,往马车望了一眼,却见马车上的人掀起车窗,露出一张熟悉的娇美的脸庞来。

柳梦飞惊呼出声:“啊,梦情,你怎么来了?”

马车上君梦情温柔而深情的目光如水般清澈深远:“柳郎,奴家与你一起去。”

柳梦飞勒住马缰,跳下马车;马车上的车夫也停了下来。柳梦飞走到君梦情的身边,道:“别这样,我会很快回来的。我要去的是苦寒荒漠之地,你怎么受得了呢?何况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了听话,掉头回去吧!”

君梦情坚定地道:“不,柳郎,你去哪儿,奴家就去哪儿,奴家绝不离开你!就是死,奴家也要跟你死在一块儿。”

柳梦飞紧紧捏着君梦情柔嫩的小手,深深地点头。

马车去了半天了,官道上再次掀起黄沙,马蹄声不绝。

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身着劲装,腰挎宝剑,骑一匹快马,心急火燎地赶来。可当她看到前面道路上早没了车马的踪影,她要追赶的人已不知在千里之外了,她好生懊丧,不由得长呼:“姐姐姐夫,你们怎么不等等小妹啊!”姑娘仿佛下了决心似的,用剑去拍跨下的马,喝道:“驾!”直向前方追赶而去。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