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博文见孙向景望向自己,知道他是要征求自己的意思。
思忖片刻,惠博文小心开口问道:“那个……陈大哥,你方才说太玄教显露神迹,这是真的么?”
陈风崇听得好笑,又看他问得认真,便看着惠博文的眼睛,朗声说道:“邪教行事,总是算计人心未知。所谓神迹,不过是机关秘术,障眼手法之流,哪里是有真神!我陈风崇一生不信神佛,但世间若真有神佛,想必也是劝人向善,教人学好,断不会无端卖弄神通,愚弄平民百姓!”
惠博文听陈风崇说得有理,又见他一脸正气,不住点头道:“却如陈大哥所说。如此,我也想与陈大哥同行。”
陈风崇对他的勇气十分赞赏,毕竟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读书人,骤然要面对起兵造反的邪教,总归是有些担心害怕的,陈风崇想了片刻,又说道:“此行艰险,我定当全力护你二人周全。只是事有万一,你二人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孙向景与惠博文都是满口答应,眼看惠博文还有些紧张,孙向景有跟他分享了一些自己的观念与想法。
三人商议定计,因着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些时候,也就在郑州多住了些日子。期间付禹宁对太玄教的作为十分不齿,直说汉人实在诡计多端,像他们契丹人的祭司喇嘛就从来没有举兵造反过。陈风崇一边听得好笑,告诉他契丹的祭司若真要造反,一个祖先显灵就能让皇帝退位,远没有中原这般麻烦。
中原自三皇五帝传承以来,还真没有出现过与周边各族各国一般的君权神授体系。虽然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号称自己是天子,也承担着年节之时上表祭天的重任,但中原的皇帝从来都是凡人来做,只考虑血统和法理,从来不见那个宗教能干涉帝位轮替。这也就是所谓的“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1]”,神巫再不能干涉人间之事。
因着这层关系,千百年来虽有诸多邪教借势造反,其中不乏有些撒豆成兵之辈,终究不能染指三宝,就是如此。
转眼过了三日,陈风崇这才准备动身前往寿州。付禹宁又是一番好留,临行更是一顿好酒好菜,直说今后若是遇见什么麻烦,在他家遍布中原的门脸店铺说上一声,必能得到他的鼎力相助。陈风崇又谢过他,也向他保证,承诺无论时局如何变化,郑州这座酒楼定将长存。
几人分别,陈风崇又雇好了马车,领着孙向景和惠博文前往寿州。
寿州城在开封要道之上,是进京的必经之路。三人从郑州出发,不过一天时间就来到了开封府。
陈风崇说自己有些事情要办,教孙向景和惠博文在城里随便转转。孙向景知道陈风崇这是要去拜访开封的某位人物,也是对这次寻找孙向景的过程中那位付出的努力道谢,也就不再多问,约好了碰头的地点,随他去了。
惠博文这一路上隐约觉得孙向景师门不凡,知道现在才有机会开口问了。孙向景原先是怕走漏风声,招来灾祸;如今既然已经与三师兄相遇,也就再没有什么隐瞒,将自己的师承来路原原本本地说与惠博文听。
惠博文这才知道孙向景是苏州长生老人门下,一时也是十分惊喜。他父亲惠天成早年走镖之时,多听闻两浙一带长生老人的威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引以为憾。如今竟是在无意之中拯救了长生老人的弟子,与他结下了善缘,也是缘分使然。只是惠博文心中还有些疑惑,这天大地大,纵是长生老人一代宗师,也万难插手官府之事。这一路以来,陈风崇与官府中人打交道时都是趾高气扬,似是有着极大的靠山,也是令人生疑。
孙向景呵呵笑道:“这事原本也不是什么机密,不过是事关师门长辈,我不敢多言,也是早年间的机缘。你只当三师兄在朝里有位大官朋友,沿途种种都是他代为吩咐安排便是了。莫要多心才好。”
惠博文听孙向景说得含糊,但至少是个解释,想来人家师门之事,自己也不好过问,便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在开封府的大街上游览。
开封府毕竟是一朝首都,皇城气派总是其他地方不能相比的。孙向景和惠博文都是头回来开封,一时间逛得目不暇接,不住称赞。直到了与陈风崇约定的时间,两人才匆忙赶回城边那处茶寮。
陈风崇早已等候多时,只见他一脸春意盎然,似乎十分开心,手边也多了不少东西。见了两人过来,陈风崇连忙招呼两人,又从旁边拿起一只精雕细琢的木匣,仔细交于孙向景,说是给他的礼物。孙向景打开一开,只见木匣里放着一把晶莹剔透的水晶匕首。这匕首薄如蝉翼,通体透明,隐约有些紫色光晕流转,却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
陈风崇见孙向景爱不释手的样子,笑着说道:“你总说他不顾着你,却不知为你花了多少心思。这把匕首是能工巧匠以西边来的宝石打磨雕刻,世间再无第二把,皇城之中也难寻。他知道你最近开始修行些毒术暗器之类,想着还缺把趁手兵器,这才千方百计寻来给你,留作防身之用。”
孙向景一时也是十分欢喜感动,拿着那把匕首不断挥舞试手,一不小心将面前的茶碗一劈两半,吓了惠博文一跳。陈风崇让他收好兵刃,莫要显摆,又拿了一个锦盒出来,递给惠博文道:“向景此番遇险,多亏了你惠家搭救。你父亲那边早已有人登门拜谢,这套文房四宝却是单独给你的礼物。向景说你天资极好,想来日后也是仕途有望。你用这套文房四宝苦修学问,好生研读,自然会有无尽的好处。”
惠博文连道不敢,也打开锦盒看了。盒子里是一套难得的文房精品,尤其是那块砚台,竟是整块的寿山石雕刻,雕工古朴大方,尽显大家风范,一侧刻着两句诗句,正是“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2]”两句,书法精妙,意境深远,彩头也是极好。
惠博文又是感谢,暗自发奋,想着就冲这套文房四宝,自己也好好好读书,求个功名以为报答。
孙向景眼睛尖,又看见陈风崇身边还有些东西,伸手就想去拿。陈风崇轻轻打了下他的手,说道:“这些事给师父师娘的,可没你的份。你莫要贪心不足。”孙向景一听是给师父师娘的东西,也就不再好奇,暗道等师父看过了,自己再要来便是。
眼见陈风崇出去一个时辰,竟是有了这么多的收获,孙向景也忍不住打趣他道:“三师兄,你还四处做贼作甚。每月来这开封府一趟,收获可不是比你当梁上君子来得丰富?”陈风崇连忙伸手捂了他的嘴,不住小声斥骂,说这等事情哪里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起的,真真失了分寸。
三人在开封府留住了一日,次日一早便朝着寿州赶去。
才出了开封府没多远,孙向景就感觉到路上气氛与平时颇有不同。
只见一路官道之上,随处可见些身怀修为的练武之人,有的两手空空,有的就将那刀剑挂在身旁,丝毫不怕犯了朝廷的忌讳。孙向景自是好奇,又想多问,却被陈风崇用眼神制止,暗地里叮嘱他不许惹是生非。
有宋一朝,虽是律法严明,刑责颇重,朝廷的武禁却不是十分森严。昔年太祖赵匡胤打江山之时,与中原武林人事也颇有些来往,自有一分交情。大宋江山稳固之后,太祖爷杯酒释兵权,将军阵行伍收归朝廷管控之下,对各家武林门派却是十分宽松,只在暗中与各派掌门相聚一次之后,朝廷便再不干涉练武之人,甚至在兵刃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颇为宽厚。
也正是有了朝廷一方的支持,中原武林才得以蓬勃发展,对太玄教一类意图颠覆社稷的邪魔外道愈发痛恨排斥,许多武林中的腌臜门道,甚至不需要朝廷禁军插手,便能在内部化解了结,不影响百姓日常生活。
只是赵祯继位以来,因着与北辽、西夏和吐蕃的战事连年不利,朝廷也对内部稳定动了许多心思,有些武林门派隐约感受到了朝廷的压力,也就暗自低调,韬光隐晦,避免风头太盛,引火烧身。
这次围剿太玄教的事情,已经算是武林近二十年来做大的一次动作,各门派都有些不世出的人物重现江湖,陈风崇生怕孙向景话多闯祸,也就仔细叮嘱。
三人一番赶路,三天之后,到了寿州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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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书·吕刑》
[*2] 唐,李贺《南园十三首·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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