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车厢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徐晏清顿了半晌,点开了接听键。
“喂,爸。”
他一边将手机递到耳边,一边用手敲了敲车前排的座椅背部。
小江抬眸看了眼后视镜,会意地降低了车速,而后顺着路边停了下来。
车子这会儿刚好行驶到古镇景点区,恰逢新春,街道旁粉墙黛瓦的高门大院儿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青石板的岸堤下,是潺潺流过的护城河。
徐晏清正欲开门下车,祁愿的那一侧先响起了开门声,他顿了一下,转头看过去。
她已穿好外套,戴好口罩,躬着身子准备下车。
徐晏清愣了愣,匆忙伸过手来要抓祁愿的手,但几乎同一时刻,她踩在了车外的路上,直起了身子,衣摆的边角堪堪擦过他的指尖。
他没抓住她。
他半倾着身子,抬眸看向站在车外的人,电话那头徐父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心里,蹙着眉头,偏了偏头,示意让她上车。
祁愿站在车外浅浅瞥了他一眼,就推上了车门,转身走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和你说话?!”
车门“嘭”的一声轻轻关上,电话那头传来徐父略带怒气的低喝声。
徐晏清的视线又看了眼车外祁愿渐渐远去的身影,才回道:“什么?”
徐父在那头冷哼了一声,过了半晌才又重复了一遍:“知苑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徐晏清侧着头,将手机夹在肩膀上,拿起一旁的西服外套穿了起来,一边扣扣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今天碰到了。”
说完,又转眸看了眼车外。
祁愿已经顺着护城河的围栏走出了好远,路边低垂的杨柳枝与暖橘色的路灯光,将她隐没在一片温润的光影里。
他举着手机,也下了车。
徐父在那头点了点头:“嗯,今天忙结束直接回老宅来,这几天也别住云庭了。”
徐晏清闻言顿了顿,低垂的眼睫往上抬了抬,原本往祁愿那边大步跨过去的步伐也顿住了,须臾,低低地回了句:“好。”
收了线,他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手机,舌头抵了抵后槽牙,似是在想什么事情,片刻后,收起了手机,一路跑着去追祁愿了。
祁愿其实也没走多久,这会儿的景点区没什么人,街头虽张灯结彩,但看起来却有些萧条,古镇商业区里的商家也大多早早就关了门。
整个街上除了偶有附近居民骑着车路过的声音,也只余她高跟鞋与青石板路面碰撞发出的“咯噔咯噔”声。
以前宋瑶还在的时候,两人倒是经常来这片街区闲逛,哪家的点心好吃,哪家的糖水好喝,几乎被她们摸了个遍。
而这片街区,也几乎储存了她与宋瑶年幼与年少时期的所有记忆。
她俩小学与初中都是在这一片的古镇中心小学,与古镇初级中学念的。
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了古镇中心小学的巷子口,悠长狭窄的小巷,已不复往日的漆黑深邃,巷子两边的墙上都等距装上了路灯,以往下雨天就会积水的坑洼地段,这会儿也已改成了平整干净的柏油路面。
她记得好几年前就传出过古镇中心小学要搬迁的消息,这会儿大抵里面也改成了商业区。
祁愿在巷子口站了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穿过小巷,再左拐走一百二十步,就是校门口的小卖部,以前她和宋瑶起得晚了,都会匆匆在那里买盒牛奶,就踩点进校门。
不过那也是小时候了,小朋友的一百二十步,按照现在的步子与脚的大小,大概连一半都不到。
但她还是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默数着步子。
在数到第六十七步的时候,她忽然顿在了原地,心里依次递加的数字也倏地停止。
不远处,浓沉的夜色里,古镇中心小学依然矗立在那里。
只不过,破旧古老的校门,变成了全自动化的伸缩门,水泥的院墙被精心贴上了红瓷砖,以前随意挂在门口的门匾,也变成了一块由名家题字的木质楹联。
祁愿在原地滞了半晌,才抬起步子走了过去,站在校门外,看了眼里面焕然一新的校舍,她忽然缓缓勾了勾嘴角。
原来没拆啊。
她还以为早就不在了呢。
又在校门口立了会儿,她便决定原路返回,可在路过校门旁的院墙时,余光却瞥见了钉在院墙上的校址捐赠纪念牌。
她又往下走了一截,而后,原本顺着坡子往下走去的步伐缓缓停了下来,双手垂在身侧,捏了捏拳,最终还是转身往回走去。
一路走到了那个纪念牌前,而后半蹲了下来。
头顶的照明灯不偏不倚,刚好照亮了这一小块。
四四方方的小牌匾,细细罗列了校址捐赠与修缮的年代,与大致介绍了一番校内的陈设与校址占地面积,在那密密麻麻的陈述介绍的最后,她看见了资方的名字。
没有公司与职位的前缀,只有干干净净的三个字。
徐晏清。
在那板正的印刷体后,还拓印了他笔迹遒劲的手写体。
倏地,一股温热的潮湿顺着泪腺往上涌,视线里清明的字迹也一瞬间被模糊掉。
祁愿忽地直起了身子,往刚刚来时的巷子跑过去,而后弯下腰,一一查看那一盏盏路灯底座上钉着的金属小牌匾。
无一例外,资方那一栏,都写着徐晏清的名字。
最后,她弯着腰,撑着膝盖,定定地看着最后一盏路灯上,那个金属小牌匾上的名字。
“啪嗒”一声,一滴温热的晶莹从眼眶内垂直落下,滴落在了路面上。
“祁愿。”
巷子口处忽然响起了一声呼唤,她顿了顿,转头看过去。
暖橘色的路灯下,徐晏清刚刚赶到,气息微喘,蹙着眉头,站在那看着她。
有风从巷子内穿堂而过,将他的额发与衣角都吹得飞扬了起来,路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将他周身都照亮。
她站在那一方间隔的暗处,缓缓直起了身子。
“啪嗒——”
“啪嗒啪嗒——”
眼眶里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颗颗滚不停。
“祁愿,你……”
看着那一颗颗不停滚落的晶莹,徐晏清狠狠愣了愣,接着,就欲抬起步子走过来。
可话音刚落,那个站在路灯光影暗处的人,忽然穿过间隔的光影,一路朝他跑了过来。
高跟鞋蹬地声,在寂静的巷子里,阵阵作响。
徐晏清还未来得及反应,胸口就忽地扑上来一个人,连带着他的步子都毫无准备的往后趔趄了几步。
他愣了愣,在感觉到有泪打湿胸口的衬衫,带着一股湿意粘在胸膛时,他才缓缓抬起手抱住了她。
心疼地皱起眉,但却又好似被一块柔软击中,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点儿满足,又带着点儿怅然。
“哭什么,嗯?”
腔调柔软,语气心疼。
祁愿伏在他的胸口处,哭到不能自已,一声声哽咽,连带着肩膀都在不停地颤动。
徐晏清低下头,心疼地用唇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低声哄着:“今天哭太多了,眼泪都要哭干了,不哭了好不好?”
可这眼泪哪有说收就收的道理,祁愿依旧靠在他的胸口,抽抽嗒嗒哭不停。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柔声打趣道:“先存着,改天再哭,嗯?或者喝点儿水先,待会儿哭成干巴巴的老太太,可就不好看了。”
果然,这声儿一出,祁愿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胸口也被她小拳头捶了一记。
哭声骤停,祁愿挣扎着要从他胸膛前起来,却被他更紧地拥进怀里,两只铁壁紧紧地锢着她,不肯撒手。
唇重重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哎呦,有长进,比几年前好哄多了。”
以前她哪次受了委屈,不是哭个半天,他也跟着哄个半天的。
这一句把祁愿说得脸一红,低声嘟囔了句:“我哪有经常哭。”
徐晏清闻声低低地笑了起来,抱着她晃了晃:“嗯,没有,也就哭一次能房顶掀了的地步吧。”
“徐晏清!”
声儿刚落,胸膛前的人就不干了,气急败坏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于是他这才缓缓松开了拥着胸前人的手,垂下眼眸看着她。
眼睛又哭肿了。
他抬起手,心疼地替她擦了擦脸上蜿蜒的泪痕,而后两手紧紧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握在手心里捏了捏,这才正色问了句:“为什么哭,嗯?”
祁愿抬起眼眸看向他,而后垂了垂眼睫:“这里不是之前就说要拆了么,你怎么还出资修缮呢?”
徐晏清顿了顿,这才明白过来,抬起头看了眼狭长的小巷,微微笑了起来:“就为这个?”
说完,又俯身过去,亲了亲她红润的唇。
“应该……是我作为董事会成员,拿到第一笔年薪的时候吧。”
说到这,他头抬起眸子看了看头顶的路灯。
“你记得不记得,有一回你和我说,有一年冬天,宋瑶看错了时间,以为要迟到了,急匆匆把你从被窝里拉了起来,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就往学校赶,可赶到时发现天都还没亮,那天下了雨,这条巷子又没有灯,你一脚踩进了积水的小洼里,鞋子全都湿了,但又害怕宋瑶知道后要把自己的鞋子换给你,于是你就没声张,但那一整天,脚都像泡在冰冷的水里。”
祁愿听到这愣了愣,缓缓抬起头看过去。
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有和他说过这事了。
看着她抬头看过去,他缓缓勾起了嘴角,靠过来,温柔而又郑重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而后眸光熠熠地看着她。
“是我出现的太晚了,但我还是想尽可能地去弥补那些,在你生命中的遗憾瞬间。”
“宋瑶的事情,我很抱歉,这个遗憾,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弥补给你,是我不好。”
说到这,他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满眼的心疼与歉疚。
忽然之间,祁愿的视线再次模糊了。
在这朦胧的泪意里,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巷子口的风渐大,将他们二人的头发都吹得飞舞起来,衣袂在风中作响。
我可以原谅他吗?瑶瑶。
我好想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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