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旭嘴上说着疲惫,却还是带着随后跟来的孙向景来到了书房之中。他这一次出行,可谓是大获全胜,几乎将中原武林势力一举统一在了自己一方的手下,自然有了更多的助力,需要好生筹划一番。先前与陈风崇的对话,不过是周其成蛊惑之下,是他心中产生了无所谓的想法,言语十分放肆。可是对于孙向景,按照徐方旭这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竟是哪一个自我都不愿意将其舍弃的。
眼看着徐方旭拿了一直细小的毛笔,在剪裁得当的纸张上写下一个个名字,又用一条条细线将其连接起来,孙向景静静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终究不曾说话,只看着师兄用先前师娘所教的“导图”法子理顺思路。
直到此时,孙向景才真正感觉到师娘的未卜先知,竟是有些庆幸不曾将师娘的根本大密说与徐方旭知道。否则按照他现在这个状态,要是知晓师娘痛彻人道历史,只怕会不惜一切代价,搜天索地地将师父师娘重新寻回身边罢。要真是这样,只怕按着师娘的性子,就要与他颇有一番争执才是。也是师娘和长生老人冥冥中自有所感,竟是先前安排了这一步,好歹了避免了师徒之间尴尬相见,甚至最终不得不走向反面的结局。
看着孙向景那般样子,徐方旭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师弟,你想说什么,就说罢。难不成在师兄面前,要叫你连话都不敢说了么?”
孙向景用力攥了攥拳头,终究还是艰难开口道:“师兄,你与我说句实话,之前的那些事情,真的与你一点干系都没有么?”
徐方旭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着孙向景,说道:“我若说没有,你信么?”
孙向景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敢信。”
徐方旭闻言哈哈大笑,好半天才止住笑声,看着孙向景的眼睛,缓缓说道:“你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师兄也是,你也是,什么时候,咱们几人之间,说话也要这般弯弯绕绕了?师弟,你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罢!别憋着委屈!”
孙向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时向前两步,几乎要趴在桌子上一般,直直看着徐方旭的眼睛,说道:“师兄,先前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徐方旭也不管孙向景几乎要贴到自己脸上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说道:“师弟,你知道么?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有些时候,是会有必要的牺牲的!”
孙向景闻言一滞,满脸不可思议,只说道:“师兄这般意思,竟是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伟大的目标’了?敢问师兄一句,你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孙向景这句话一问出来,徐方旭自身也是有了些许疑惑,周其成对他施展摄心术的时候,只是在其潜意识中强加了一个所谓“目标”,只想着徐方旭自行会将其补充圆满,也不好太过明显地暗示与他。只是徐方旭这二十余年的生活种种都在脑海之中,饶是原本的自我消灭,却还是会对思维造成影响。先前离开山庄之后,徐方旭自己行事过程之中,也颇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这般做是对是错,可是因为周其成就在身边,每每他发生动摇,都有那个足以左右他心智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叫他不要想得太多,只为着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努力便是。
不过这等疑惑,也就是片刻光景,徐方旭内心深处的挣扎困惑,终究不敌周其成的言语和药物来的有力。短暂沉默之后,徐方旭也就说道:“眼下这般乱局,我也是走一步算一步。别的不说,太和师叔和一众同道的大仇,不得不报,便是一个小目标。待得大仇得报……”
孙向景闻言怒吼,打断徐方旭的话语道:“待得大仇得报,可不是这天下都落入了师兄手中么!师兄要为太和师叔报仇,可不是要先将禁军剿灭,随后打进开封么!”
徐方旭闻言又是一愣,不过依旧说道:“若是只有这般,才能告慰太和师叔在天之灵,倒也只得这样。”
孙向景闻言一时失神,缓缓后退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气,又是说道:“师兄的心思,我且不与你讨论。可是师兄,那京兆的惠家,乃是我的恩人,师兄又怎能狠心下手,对那惠天成也用了这般手段呢?”
徐方旭瞬间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说道:“啊……你知道了……不错,是我去与惠天成沟通的,又怎么了?他死了么?”
孙向景看着眼前近乎陌生的徐方旭,低声说道:“他没死……多谢师兄手下留情。只是那京兆一带,惠天成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商路圈子,可不是都被师兄一举击溃,叫他半生辛苦付诸东流了么?”
原来先前,徐方旭不仅前往了各家门派,也依照着之前太玄教和弥勒教的做法,在手中势力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开始干涉了地方上的商贾活动。京兆府毗邻开封府,又是丝绸之路上重要一环,一面对着京城,一面对着战乱的西北,位置重要之处,实在不言而明。惠天成这些年得了长生老人一脉势力的帮助,又是有着先前京中要员提供的各种方便,已然一统了京兆一带的商贾,将自己的一个小商会变成了遍布京兆的势力。
徐方旭此番也是前往了京兆府,又是与惠天成好生谈说。惠天成只当他还是那个长生老人门下的弟子,孙向景的师兄,丝毫不疑有他,也是好生与他商谈。只是话不过几句,惠天成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妥之处,徐方旭的一切要求言语,竟是与先前太玄教在时提出的一般无二,一应地帮助手段之类,都是打压其余商人,一举垄断商贸,将京兆连同开封一带,尽数纳入自身囊中的打算。
要是寻常商人,倒也万难舍弃这么大的利益,说不得就要与徐方旭合作了。只是惠天成在京兆数十年,深知此地商贸之中的厉害,又是先前与太玄教也多有冲突,一听徐方旭的话语,就发现了不妥之处,知道他如今这般打算,竟是与先前太玄教的要求一般无二。原本太玄教的打算,就是要将商贸掌握在自己手中,像惠天成这样的商人,在他们的眼中只不过是棋子,一应待遇自然是十分不公平的。惠天成从徐方旭的言语之中,也听出了这等不公平的地方,自然不喜,并不曾当即答应。
只是始终宅心仁厚,惠天成只当徐方旭是四下寻求力量帮助,自身又不懂得商贸上的事情,才会提出这等不靠谱的要求,倒也不曾与他太作为难,只是好生安排他住下,又是想着多花些时间与他将道理讲个清楚。练武功和做生意,原本就不是一路上的事情,也并不是每一个武道高手,都能像清平夫人那般运转莫大的生意往来,徐方旭自己不知,倒也是寻常之事。
况且惠天成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知道年轻人的心里,总是会有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意境,只要手上稍稍有些资源,就敢提出各式各样的奇思妙想。他自己能够理解,也当徐方旭是像他年轻时候一般。京兆府原本就是在开封府旁边,惠天成又是一个商人,消息自然是十分灵通,也是一早就知晓了少室山上发生的事情,对一众武林同道的遭遇深表惋惜。他如今是个商人,可也是走镖起家,算是半个武林中人,自然是对武林抱有莫大的理解和同情。要不是徐方旭提出的要求实在太不靠谱,惠天成原本也是打算要帮上些忙,出上些力的。
只可惜,惠天成这一次却是看走了眼。徐方旭此番前来,真真是志在必得的,又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是断不会叫惠天成的言语动摇了自己的决心。眼看着惠天成不为所动,徐方旭竟是漏夜离开,不辞而别,赶赴其他地方。而在他走后,京兆府一带的小商贾们竟是一时之间转变了矛头,齐齐对向惠天成来,将之前的一切协议契约尽数撕毁,不计一切代价地要将惠天成从京兆府商会会首的位置上杠下去。自不用说,这一切少不了弥勒教的势力帮助,也少不了周其成的摄心术作祟。
也算徐方旭良心不曾完全泯灭,竟是全力组织了周其成直接将惠天成杀死,还是留了他一条性命。而惠天成也是因此才有了机会,将这几个月来的种种事情详细写成了书信,按照当年西宁一事之事,孙向景留下的地址送去了苏州,只希望求长生老人做主,却是要问一个公平道理出来。
长生老人早已离开苏州山庄,惠天成的书信自然是落在了陈风崇和孙向景的手中。两人这段时间里,已经收到了不少带来坏消息的书信,却是始终比不上惠天成的这一份。在书信中,惠天成直言了徐方旭的一切作为,又是将自己的猜测也详细写明。作为一个商人,惠天成的眼力和直觉着实不错,直接就猜测到了整件事情都与徐方旭有关,又是详细记载,只求长生老人好生关注,却也是担心徐方旭出了什么岔子。
如今的惠天成,早已不是京兆商会的会首,甚至连往日里做的生意也再做不下去。好在他家底雄厚,就算放弃从商,倒也还能靠着收收地租过活,生存不成问题,倒是还十分关心孙向景的情况,也不知他在师兄成了这般样子之后,身子是否承受得住。
陈风崇收到书信之后,也是来不及多想许多,毕竟徐方旭不在身旁,想多了也是无法,只得动用了自己朝中的关系,请他们帮忙稳住了京兆府的局势,不叫惠天成有了危险,一切也只等着徐方旭回来再做打算。
听着孙向景问出惠天成的事情,徐方旭心中也还是一惊。如今的他神志已然不似先前澄明,多有矛盾之处,一方面是因为摄心术,一方面也是周其成的药丸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是已然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叫他不时有混乱举动。留下惠天成的性命,原是他的本心,只是却不曾想到,惠天成会将此事捅到苏州这边来。一时之间,徐方旭也是有了后悔的念头,只后悔自己当时为何不将惠天成直接除去,却是惹来了这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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