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慧向吴婉容看了一眼,接着向宫女们高声叫道:“姐妹们,贼兵已到跟前,有志气的跟我来!”
她奔到河边,纵身就要跳入水中,忽然一名太监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她拼命踢打撕咬这名太监的手,口中大叫:“放开我,放开我,让我自尽!”
可是,太监毕竟是男人体格,比她强壮多了,一双粗大手臂钳住她的腰,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挣脱不掉,被硬生生的拖到西华门附近。在挣扎中,魏清慧看到,吴婉容也是一样被太监给抱住,拖了回来。许多正要投河的姐妹被阻拦住。而且还有更多的太监跑过来,足有一百多人,他们站在河边,像人墙一般,这些柔弱的宫女跟本冲不过去。
魏清慧想到自己自尽不成,马上就要被进入宫中的流贼侮辱,即便以后自尽,也失去了清白之身,再没脸面去地下伺候皇上皇后了,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她心中十分奇怪,宫中如此混乱,她们只不过是一群普通宫女,是谁指示这些太监暗中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阻拦她们的行动?
此时,陈永福率领的负责清宫的将士占领了整个紫禁城,将紫禁城的四门都派兵把守了。武英殿和背后的仁智殿被预定为大顺皇帝临时驻跸的地方,特派了一队将士偕同太监们进行打扫,整理了各种陈设。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护城河岸上碧绿的柳丝如往年一样低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小鸟在树丛中鸣叫,无忧的燕子依然闪翅飞来,有的在柳枝间呢喃轻语。它们不知这片巍峨庞大的建筑群落已经换了主人。
……
八月七日夜晚,驻扎在京师阜成门外的范青大本营,各文武衙门和军营,也包括钓鱼台行宫,彻夜灯火通明,大小文武官员,都几乎彻夜未眠。大家不但是因为怀着无限兴奋的心情,不能安睡,而且还要商议和准备明早进城的事。
果然到八日黎明,京师内城九门几乎是同时大开。此时,京城已经人心瓦解,到昨天下午外城开门迎降以后,防守内城的太监和军民的精神更加瓦解。太监头儿们连夜秘密商量,活动得十分紧张。黎明时候,攻城义军向城上打了几炮,催促开门,但炮弹越过城头,并不伤人。守阜成门、宣武门、朝阳门的太监们首先打开城门,紧跟着各城门一时俱开。
在城门刚打开时候,西城上有的守城军民不知太监头儿们的密谋,看见大顺军就要进城,一时陷于恐怖,纷纷从城上滚下逃命,住在阜成门附近的百姓有许多人携带包袱,扶老携幼,纷纷向他们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奔跑,乱了一阵,大顺军从各城门整队入城,另有从正阳门入城的一支骑兵,大约有一千人,俱是白帽青衣,外穿绵甲,背着弓箭,进城后分为数队,拿着陈永福的令旗、令箭,一边疾速前进,一边呼叫:
“大顺朝提营前总将军绵侯陈永福有令:我奉大顺皇帝之命,率大军来安汝百姓,勿得惊惶。尔等须用黄纸写‘顺民’二字粘于帽上,并粘门首!”
但在刚打开城时候,有一阵情况较乱。有些进城部队按照往日破城习惯,沿街大叫:“不许开门,开门者杀!有骡马的火速献出,违令者杀!”自从奉陈永福命令进城的安民部队手执令旗、令箭沿街叫喊以后,百姓不再乱跑了,纷纷互相告诉:“好了!好了!不杀人了!”于是再没有人奔跑逃命,也没有呼儿唤女之声,大街小巷中十分寂静,但闻疾驰的马蹄声和兵器的碰击声。
京师毕竟经过辽、金、元、明四朝,几百年在皇帝辇毂之下,是一个政治城市。居民们知道新皇帝范青将要进城,临大街的家家户户都不约而同地在大门外摆设香案,供着黄纸牌位,用恭楷写着:“永昌皇爷万岁万万岁”,或将大顺皇爷写做“大顺皇帝”,也有误写为“顺天皇爷”。大家如欲走出大门,便用黄纸写“顺民”二字,粘在帽上。
昨天晚上,范青几乎通宵未眠。晚膳以后,因为京师内城将破,入城在即,他将李岩、傅宗龙和高一功、刘芳亮等文武重臣,召进行宫,商量进入京师后的重要急务。最后范青终于说服众将,确定了进入京师之后,以拉拢民心,救济百姓,优容士绅为主的政策,还决定由陈永福率麾下兵马,指挥这次进入内城,维护治安。
御前会议,一直到深夜方散。从三更到四更,这一段时间里,范青只是躺下去朦胧一阵,但因为想知道崇祯是否会在皇宫中举火自焚,两次询问亲兵是否看见紫禁城方面起了火光。
四更以后,驻扎在钓鱼台的御营亲军和文武百官都起来了。黎明前饱餐一顿,收拾了行装,待命进城。范青也提前用了早膳,坐在行宫正殿的暖阁中,等待关于内城情况的禀报。他心中有少许忐忑,他知道历史上的崇祯皇帝是上吊自杀的,但从他穿越之后,许多历史都发生改变了,所以他也不能确定,崇祯会不会狂性大发,一把火把紫禁城烧个干净,如果让中华历史上标志性的建筑毁于一旦,那就太遗憾了。
这时,王从周掀帘进来,跪下说道:“启奏皇上,各城门已经大开!”
范青蓦然站起,说道:“绵侯进城了么?”
“他已下令,安民的三千骑兵开始分路入城。先从正阳门入城的是一千骑兵。他自己也要很快入城。”
“紫禁城内起火了么?”
“紫禁城方面没有起火。只看见内城东南角有两处火光。人们说那火光在崇文门内。”
范青坐下,心中安定下来,说:“啊,崇祯没有自焚!”随即又问:“清宫人马出发了么?是哪位将领率领?”
“已经出发,是陈将军的儿子陈德将军和吴汝义两位将领。”又说道:“众文武官员已经在彰义门等待,陪侍圣驾进城。”
这时,范青已经完全确定,历史还按着原来的轨迹发生,崇祯自缢,自己的大顺军顺利占领京城,他十分喜悦,连说了两个“好!”字。
王从周又禀告说:“皇上,李大嗓前来求见,叫他进来么?”
李大嗓是原来闯营中的伙夫头,曾在范青刚刚加入闯营的时候帮助过他。后来范青定都开封,地盘逐渐扩大,也不需要李大嗓随军做饭,于是就安排他在大顺王宫中掌管御膳房。这次东征,他主动要求要跟随大军一起进京,范青也同意了。
“李大嗓?他现在哪里?”
“在院中等候多时了,不敢贸然进来。他请属下启奏圣上,有旨方敢进来。”
“叫他进来吧。”
王从周叩头退出片刻,李大嗓在院中将衣冠整理一下,脚步轻轻地进了暖阁,在范青的面前跪下叩头,说道:“老厨子李大嗓叩见圣驾!”
因为以前情分,范青十分客气,微微欠身,伸手虚扶笑道:“大嗓叔,你来见我不用多礼。再说现在你也不是老厨子,是御膳房的主管,你现在来见朕有何急事?”
李大嗓叩拜完毕,站起身拱手说话。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声音却依然像从前一般,声若洪钟,不愧他的“大嗓”之名。
只听他说道:“小臣年年盼望着陛下大功告成,稳坐江山。今日圣驾进入京师城,小臣斗胆,向陛下有一恳求,万望陛下恩准!”
“你有什么恳求?是你的什么至亲好友想要一官半职么?”
“不是,倘若有那样事,小臣决不敢向陛下面恳。纵然小臣知道陛下定会钦准,小臣也决不为求官事向陛下乞恩!”
“你到底有什么大事?”
“今日圣驾进入京师,还要进入紫禁城,这是我大顺朝一件天大的开国大事,请圣上念小臣是起义旧人,忠心耿耿追随陛下,没有功劳有苦劳,钦准小臣扈从圣驾入城,小臣将永世感戴!”
范青笑着问道:“已经有几批人马整队入城啦,你为什么不赶快先进城呀?”
“小臣不是急着要看京师城内的御街风光,那,早看晚看都是一样。小臣在几千里东征路上,连做梦也梦见京师士民如何夹道欢迎圣驾。这是千载难逢的盛事,小臣不愿错过!”
范青不觉大笑:“这样小事,你想扈驾进城,告诉王从周一声得啦,何必经我钦准?我可没有忘记,你是跟随朕起义的旧人,当年还教过朕的武艺和阵战之法呢,也算朕的半个师父哩。”
皇上说出这一句不忘旧情的话,使老厨子的眼泪夺眶而出,伏地叩头,然后哽咽说道:
“话里如此,但如今陛下已是皇上,不能不有皇家规矩,小臣怎敢不讲规矩!”
范青看见李大嗓的眼泪,忽然回想到起义以后,尤其被围困在商洛山中和初破洛阳时的种种往事,心中也是充满感情。含笑说道:
“大嗓叔,最早在崤山和商洛山中,你都曾帮过朕的大忙,朕一直记在心中。以后就算朕是皇帝,你只要想见我,可以随时到宫中见我。俗话说,朝廷老子还有三家穷亲戚,何况你是在朕困难时立过汗马功劳的人。所以在朕面前,莫多讲皇家规矩!”
李大嗓赶快叩头,说道:“叩谢万岁皇恩!叩谢万岁皇恩!”
王从周进来,向皇上启禀李岩丞相和傅宗龙大学士已经来到行宫,等候见驾。李大嗓又叩了一个头,赶快起身退出。范青随即走出暖阁,来到正厅,南面端坐等待。李、傅恭敬地走进来,正要跪下叩头,范青挥手阻止,问道:“要启驾么?”
李岩躬身说:“臣等正是来请皇上启驾。”
这时,行宫大门外三声炮响,接着一阵鼓声。范青由李岩和傅宗龙在左右陪侍,还有一群亲将扈从,走出行宫。在向外走时,他向走在右边稍后的傅宗龙问道:“陈德进去清宫,可找到崇祯的尸体么?”
傅宗龙低声回答:“陈德已经有两次飞马来报:周皇后自尽,但被咱们宫中安排的内线给救下来,崇祯则不知下落。”
“难道在夜间逃走了么?”
“正在紫禁城各处寻找,吴汝义也派人在皇城内各处寻找。臣担心他昨夜从宫中逃出,藏在民间,等待机会逃出城去。此事关系重大,今日非找到他的下落不可。”
范青心中一沉,对李、傅用严厉的口气嘱咐:“如若他藏在民间,务必广贴布告:凡敢隐藏崇祯者全家斩首;如有献出崇祯的,可得万金之赏,还赏给高官厚禄!”
李岩和傅宗龙同声回奏:“遵旨!”
范青在一阵鼓乐声中从钓鱼台启驾了。走在最前边的是王从周,他身后是军容整齐的二百骑兵,全是甘草黄高头大马。这二百骑兵的后边是一位侍卫武将,骑在马上,身材高大,擎着一柄黄伞。黄伞左右是十名驾前侍卫武将和传宣官,都是仪表英俊,神情庄严。然后是范青,穿一件绣着飞龙和潮水的淡青色箭袖绸袍,腰系杏黄丝绦,头戴宽檐白毡帽,帽顶有高高的用金黄色丝线做成的帽缨,帽缨上边露出耀眼的金顶。帽前缀一块闪光的蓝色宝石。黄伞,帽缨,袍上的绣龙,说明他已是帝王,而淡青色龙袍和帽前的蓝色宝玉,表示他是“水德应运”。
为着要臣民明白他是从马上得天下,而江南尚待平定,所以事前议定,他今日以箭袖戎装入城。因为是箭袖戎装,所以这件淡青色绣龙绸袍比普通袍子短半尺,仅及靴口。他本来就身材挺拔,今日身穿戎装,腰挂宝剑,骑在高大雄骏的白色骏马上,更显得他的威严和英雄气概。这一匹大顺皇帝的御马,在开封时已经换成了黄辔头,黄丝缰,银嚼环,盘龙鎏金镫,镀金铜铃。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