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红星照耀中国 第七一三章 血沃冀鲁边（五）

初春的上午，阳光格外柔和，风儿轻轻地吹拂着村庄、田野，把空气都浸润得格外的清新。这一天应该是姑娘小伙互通情愫的日子，应该是农人们在田里施肥、锄草的日子，应该是孩子们坐在教室里背诵“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日子。可惜，小鬼子杀向冀鲁边来了，这一天就注定成为血与火的日子！

仉鸿印举着望远镜，看着拍马南下的鬼子骑兵，嘴里喃喃自语：“这个时候应该是俺媳妇给爹娘烧好汤的时候，不知道她今天知道不知道多放一把葱花。俺爹年龄大了，吃啥都不香，得多放点葱花，不然的话，俺爹肯定是喝半碗就不喝了。唉，孩子们不知道跑出去疯没有，要是跑出去就完了。没跑出去的话，还能跟着他娘下地道，说不定还能捡条命。”

申远行听仉鸿印说的可怜，叹了口气，说道：“老仉，你比我好多了，还有爹娘和老婆孩子牵挂。我十四岁扛着杆梭镖参加红军，爹娘早已经牺牲在苏区了。到了和鬼子拼命的时候了，连个可以念想的人都没有。操他妈的，这该死的世道！”

仉鸿印只所以能在日寇来的时候振臂一呼就拉起二百多人的抗日武装，最主要的就是他是庄稼人中的读书人、读书人中的庄稼汉子，在乡亲们中有很高的威信。一听平时不苟言笑的教导员开口骂娘，就知道今天的情形凶险万分，这一百多斤怕是要交待到这里了。但他生性豁达，打鬼子么，哪有不牺牲的，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笑着说：“教导员，打完这一仗，我保证给你找一个长的很俊的媳妇。你不知道，俺们那里有个私塾先生，他家的三姑娘长的好，心眼好，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只要我们能活下来，我让我爹出面保媒，保准一说就行。这一带的老乡们谁不知道我的教导员是老红军啊？”

说的申远行也是咧嘴一笑：“行，打完这仗就去看看你说的那姑娘，说不定旅长都会去给俺老申保媒呢！准备战斗，鬼子上来了！”

鬼子骑兵越过集贤屯后，继续搜索南下。

小鬼子打的是铁壁合围、突然袭击，要的是攻击速度，要在八路军反应过来之前，形成包围圈，然后不断缩小包围圈，将冀鲁边八路军主力围而歼之。因此，鬼子所过村镇，都是只留小部队清剿，主力**。

小鬼子想不到的是，教导师各部队自从刘一民湘江边重建红十八团时开始，就形成了部队宿营警戒的传统，成军以来还从没有被任何敌人成功偷袭过。小鬼子刚刚从子牙河南下，就惊动了新18团的潜伏哨，给部队了一个预警时间。

本来，新18团可以不打这一仗，他们应该以连、排为单位，进入地道，待鬼子主力过后，和鬼子打地道战、地雷战，开展敌后游击战。但是，日军是大兵团突然袭击，新18团必须全力阻击鬼子，为根据地的乡亲们转移赢得时间。新18团别无选择！

鬼子骑兵上来了，钢盔在阳光下泛着光，马刀在阳光下泛着光，连战马身上的鞍鞯都在阳光下泛着光。

申远行是老红军，打仗打老了的。鬼子再多，他也不怕。师长反复强调，我军任何一支部队，就是陷入鬼子重围，也要不惊不慌、沉着应敌，敢于与鬼子拼死一战。打仗么，只不过教导师主力打仗，都是谋划再先，主动攻击鬼子，很少发生被小鬼子突袭包围的事情。上次泰西战役时北线阻击部队虽说差一点被鬼子包饺子，但那也是教导师为了发起泰西战役，在鲁西北主动实施阻击，不存在被鬼子突袭问题。今天是标标准准的被小鬼子突袭，申远行认为这种事情赶上了就是福分。什么是主力？主力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就是面对鬼子大军围攻而岿然不动。申远行认为他的二营就是当之无愧的主力，今天就是检验二营战斗力的最好的机会。

特别是北上抗日以来，和小鬼子打了那么多的仗，知道鬼子打仗的规律，基本上都是搜索队在前。他要打的就是鬼子的搜索队，干掉鬼子搜索队后，将部队撤进村庄，依托村庄阻击鬼子。有村庄依托，又有地道可以凭借，只要坚持到天黑，那就是八路军的天下，想打想撤都行。

二营所在的位置，等于是新18团大三角阵地的前沿。在二营后面的左右两翼，是一营、三营的阵地。团部率直属部队在一营的身后。

小鬼子骑兵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了，直到能看清小鬼子的五官了，申远行在大吼一声“打”，手里的驳壳枪对着最前面跑的最欢的那个鬼子骑兵就是一枪。那个嘴里嗷嗷乱叫、满脸兴奋的小鬼子，马上就被打落马下。

随着申远行的枪声，二营打响了，以寺庄村外的排灌渠为主阵地，东到罗庄子、西到东槐庄，八路军的轻重机枪、步枪全部瞄向了成散兵队形南下的鬼子骑兵。哒哒哒、砰砰砰的声音，犹如这初春的鸟儿的欢唱声，唤醒了沉醉在初春中的冀鲁边。

骤然遭到打击，鬼子骑兵就象下饺子一样，扑扑腾腾往下直落，但是他们停止不住自己向前冲击的脚步，惯性带着鬼子骑兵的马蹄，依然飞蛾扑火一般朝着八路军阵地冲来。

骑兵部队作战，最怕的是冲锋时遭遇步兵阵地火力打击。那样的话，骑兵的速度优势就会转化为加速灭亡的劣势。因此，自从诞生了马克辛姆重机枪，步兵火力就成了骑兵部队的噩梦。这也是刘一民每次动用骑兵部队时，除了诱敌外，就是用在日军被炮火打垮时的原因。

被八路军步兵火力打得如同喝醉了的醉汉一样的鬼子骑兵，终于从梦中醒来了，掉头后撤。八路军的子弹从后面追逐着他们，直到鬼子跑出射程，八路军才停止射击。

仉鸿印虽然是营长，但他的长处是善于发动群众，论起作战指挥，他与红小鬼出身的申远行差远了。因此，作战时，二营都是由申远行指挥。这一见鬼子骑兵撤退，仉鸿印就想命令部队去拣战利品。申远行阻止了他，命令各连立即撤回村子，埋设反坦克雷、炸药包，准备对付鬼子步兵攻击。

二营刚刚撤离村外的排灌渠阵地，小鬼子的坦克炮就打过来了，装甲车、摩托车、汽车上的机枪瓢泼似的向八路军阵地倾洒着弹药，等于用火力把八路军刚才打阻击的阵地给覆盖了。时间不长，鬼子炮兵似乎建立了阵地，一发试射后，炮弹就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仉鸿印一看，小鬼子出手真大方，炮弹那么贵，怎么就象不花钱一样地往下砸，把排灌渠炸得乱七八糟的。

咂咂嘴，仉鸿印说道：“教导员，看小鬼子的架势，八成会把我们据守的几个村庄夷为平地。”

申远行看着鬼子的炮火密度，淡淡地说道：“小鬼子就是那几招，大炮轰一阵，飞机炸一下，然后就是步兵冲锋。没什么可怕的。命令各连，把小鬼子放进村里打，立即制作燃烧瓶，准备对付鬼子坦克。注意节约子弹，今天是练习射击的好日子，争取一发子弹消灭一个鬼子。”

鬼子炮兵开始延伸炮击了，炮弹落在寺庄村口和庄子里，爆炸声一声接一声，一些茅草房开始起火了。

村子里的老乡们已经转移到地道里了，但是猪啊、牛啊、驴啊，都没法下地道，受了炮弹爆炸的惊吓，开始烦躁地叫了起来。

一见有茅草房起火，指挥老乡们下地道的民兵们冲了出来，冒着炮火救火。

就在鬼子炮火延伸的时候，鬼子步兵在坦克、装甲车掩护下，对八路军阵地发起了进攻。结果让小鬼子大失所望，刚才还枪声震天的八路军阵地，竟然空无一人。土八路溜了！

一些倒霉的小鬼子不知道厉害，跳进排灌渠，想冲过去直接进攻村庄。这一跳进去才发现，排灌渠里竟然是陷阱，八路军布置的诡雷一声接一声爆炸，马上就是一片哭爹娇娘声。

恼羞成怒的日军马上把攻击矛头对准了罗庄、寺庄、东槐庄，开始发动试探性进攻。

由于刚才痛击日军骑兵搜索队，小鬼子已经认定遇到了八路军主力部队，行动变得异常谨慎。加上第一师团、第二师团是日军的老牌常设师团，士兵训练、武器装备都是第一流的，战斗力不用说也是第一流的，小鬼子这一引起警惕，战斗素质就体现出来了。

鬼子来的太突然了，已经来不及在村外大面积布雷了，只能在村口布设反坦克雷和炸药包，那都是对付鬼子坦克、装甲车的，不可能用来对付鬼子步兵。

小鬼子步兵上来了，在距离村口三百米的地方就开始架起轻重机枪、掷弹筒，朝着村口猛打。四辆鬼子坦克吼叫着，成一字队形朝着寺庄村口扑来。坦克后面的小鬼子，弯着腰，随着坦克运动的速度奔跑着。

快到村口的时候，鬼子坦克上的炮塔转动着，屁股一顿，轰的一声就是一炮，把村口处的门楼给炸塌了。就在这时，一颗反坦克雷爆炸了，打头的一辆鬼子坦克身子一顿，趴窝了。

后面的鬼子坦克马上转向，朝着村口的土围墙开炮。几发炮弹打过，围墙出现了几个缺口。鬼子坦克轰鸣着向缺口开进，意图从缺口处碾压过去，冲进村里。

申远行已经下令把小鬼子放进村里打，目的是和小鬼子搅到一起，不挨鬼子的炮弹。因此，村子里的八路军并没有反击，眼看着小鬼子坦克轰塌围墙，引导着鬼子步兵进了村。

这个年代的华北平原，只有县城才偶尔有钢筋水泥建筑的洋楼，村镇都是砖瓦房或者土墙瓦房，甚至大部分地方读书茅草房。象寺庄，村子倒不小，但是房子基本上都是土墙，只有几户大户人家的院落是纯粹的砖瓦房，小鬼子坦克进村后，简直是横冲直撞，八路军再不出手打掉鬼子坦克的话，就凭着剩下的三辆坦克，就很容易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

就在鬼子坦克冲进村子，沿着村中间的大路行进的时候，八路军出手了，几颗燃烧瓶从一所院子里扔出来，摔上了第一辆坦克，很快就爆炸起火，将鬼子坦克裹进了火焰中。

后面的两辆坦克一见第一辆坦克起火，慌忙倒车，想避开打击。但是进来容易，想出去就难了。燃烧瓶接二连三地扔出来，把第二辆、第三辆坦克全部裹进了火焰中。

跟在坦克后面的日军步兵，很有作战经验，马上就向两边院子里投掷手雷，企图炸死院子里的八路军，救出坦克。

根据地的老乡们为了掩护子弟兵作战，早就按着八路军要求，将院子与院子打通，平时放一捆高粱杆堵着，作战时挪开高粱杆就可以进到邻居家的院子。房子边还放着梯子，方便战士们上房。朝向村中大路的院墙都掏有射击孔，用砖头或石头堵着，战士们需要对外射击，只要移开砖头、石头就行了。

既然鬼子坦克被打着火了，余下的鬼子步兵就好对付了。不过，把鬼子放进村里打有个要诀，那就是一定得让小鬼子进村，不能在村口把他们打出去，那样的话，很快就会招来鬼子飞机轰炸或炮兵炮击，轻易就把村庄给毁了。一定得让小鬼子赶到胜利在望，他们才会和我军展开村落争夺战，步兵对步兵，步枪对步枪，站到同一起跑线上。

小鬼子坦克虽然起火了，但毕竟冲进了村里。鬼子步兵就蜂拥而入，先在村头建立攻击阵地，然后就开始砸院门、炸院墙，和八路军逐院争夺。

到了这个时候，等于申远行和仉鸿印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他们让驻守罗庄子和东槐庄的四连、六连报告情况后，就向杨忠报告，已成功将鬼子诱进村里，决心依托村庄和地道坚守，为主力赢得时间。

二营打响后，一营、三营也相继打响了。没办法，鬼子兵力太庞大了，二营阻击的只是鬼子一路，第一师团、第二师团加起来五万多人呢，鬼子的攻击面非常宽大，仅凭新18团的兵力，就算摆开一字长蛇阵，也无法彻底拦住鬼子。

和二营的打法不同，杨忠率领火力支援营支援一营、三营作战，希望能够把小鬼子暂时挡在防线以北，为部队后撤留下退路。因此，他严令一营、三营死守阵地，没有命令不得放鬼子继续南下。命令二营依托村庄，拖住鬼子，最少也要坚持两个小时，才能进入地道转移。

打院落争夺战和巷战，是八路军的拿手好戏，也是日军的训练科目之一。双方这一开打，马上就进入了白热化。

二营火力支援连撤进村里后，把阵地建在村里的最大的一个院落内。重机枪全部上房，几门迫击炮、掷弹筒也架了起来，就等着鬼子来上菜。

一见鬼子坦克引导着步兵进村，小鬼子还在村头建立了火力支援阵地，重机枪、掷弹筒掩护步兵进村作战，申远行叫过火力支援连长，手向村口的鬼子步兵火力支援阵地一指，大声吼道：“给老子打掉它！”

很快，几发迫击炮弹就从寺庄上空飞过，砸向了小鬼子的火力阵地，炮弹爆炸的气浪把鬼子的掷弹筒、重机枪都掀翻了。

鬼子的重火力一哑火，房顶上的八路军重机枪就吼叫开了，子弹刮风一样飞向村子里大路上的小鬼子，打的血花四溅。小鬼子不得不趴在地上，寻找隐蔽物，躲避子弹。

可惜好景不长，四辆鬼子坦克被炸毁后，鬼子一下子调来了十二辆坦克，在村口被炸药包和反坦克雷干掉四辆后，推开了挡道的被炸坏的坦克，轰轰隆隆朝着村子里开了过来。坦克上的机枪打得呱呱直叫，坦克炮朝着八路军机枪手所在的房子开炮，一打一个准，往往一炮下去，房子就会被轰塌，房顶上的八路军连人带机枪一起摔下去。小鬼子坦克打得兴起，索性用坦克去撞老百姓家的院墙和房子，这一招还真管用，直接就把八路军利用院落与鬼子缠斗的计划给破坏了。

鬼子坦克的肆虐也没有持久，二营配有三个火箭同组，分别配属在三个连。申远行一开始并没有让他们打进村的鬼子坦克。原因很简单，部队等于陷入了小鬼子大部队的包围圈，想从地面突围已经不可能，只能依托地道运动了。鬼子这么多，又是精锐的第一师团、第二师团，坦克、装甲车多的是，而火箭筒小组，每组只有八发火箭弹，打完了就没了。申远行还指望着关键时候依靠它们给部队打开突围转移的通路呢！

现在不用不行了。再迟延一会儿，小鬼子坦克会把村子里的房屋炸塌或撞塌殆尽的。申远行果断命令随五莲行动的火箭筒组出击，打掉鬼子坦克。

随着火箭筒组的开火，令申远行、仉鸿印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鬼子坦克竟然倒车，掩护着鬼子步兵撤退，根本不理会身后八路军追击的子弹。

仉鸿印虽然军事指挥上需要向申远行学习的地方很多，但他年龄大，心思灵动，一见鬼子的举动，马上就意识到小鬼子要下毒手了，着急的大喊：“教导员，鬼子要炮击村庄了。赶紧命令战士们下地道，迟了就来不及了。”

申远行见鬼子撤退，也想到了这一节。要知道这可是鬼子大部队，大炮多，说不定还有飞机前来轰炸。他不敢迟疑，马上命令各连立即进入地道，躲避鬼子炮击。

鬼子打的是突袭战，被八路军发觉阻击，变成了太监的岗部直三郎大怒，直接下令航空兵出动，协助炮兵摧毁八路军据守的村庄，为主力快速南下扫清一切障碍。

华北方面军航空集团上次轰炸德县外围八路军阵地，浪费了那么多弹药，却没有寸功，早已成了日军中的笑柄。本来，日军需要重新储备航空弹药，但是大本营一道命令，华北方面军的航空弹药暂时从关东军调运，一下就解决了问题。接到卫大军横扫冀鲁边提供空中掩护的命令后，木下敏信誓旦旦地向杉杉元保证，航空兵有绝对能力摧毁八路军一切阵地。开始的时候，因为是突袭，日军战机并没有出动，这一接到岗部直三郎的报告，木下敏就下令轰炸机起飞，协助步兵攻占八路军阵地。

等日军飞机赶到的时候，日军炮兵已经对寺庄、罗庄子、东槐庄进行炮火密集覆盖，等到日军飞机轰炸过后，这三个村子全部变成了废墟，再也见不到原先世外桃源一般的村庄了。

眼见地面上再也听不到枪声了，日军留下一部分部队在废墟上搜寻地道口，准备破坏地道，逼出地道内的八路军和老百姓。主力滚滚南下，向狂潮一样，卷向新18团一营、三营据守的阵地。

杨忠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寺庄、罗庄子、东槐庄的变故，气的手都直打哆嗦。要是这样打下去，这冀鲁边得有多少村庄化为废墟啊？小鬼子真他娘的是野兽，这种疯狂举动也只有这种法西斯军队能干出来。

气归气，骂归骂，仗还得继续打下去。小鬼子已经攻上来了，一营、三营阵地上都是枪炮齐鸣，战斗一开始就异常激烈。

由于二营的阻击，给一营、三营留下了短暂但异常宝贵的时间。就这点时间，已经让一营、三营能够构筑阵地、布设地雷。小鬼子向一营、三营阵地攻击的时候，吃的苦头就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