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恶心?”
过了凌晨的城中村,喧嚣渐渐散去。
街边的小店几乎都已关门,只剩下零星几家烧烤和便利店,在昏黑的小道两侧,闪着亮光。
祁聿见郑海川回来的一路上都在出神,思及刚才派出所大厅里发生的小摩擦,干脆点破了问出声。
顺便他也想知道,郑海川对这种事是什么看法。
“啊?”
郑海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祁聿在问什么。
他第一反应是去瞧祁聿的脸色,但身旁的男人面容冷冽,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根本看不出来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郑海川还是遵循内心的摇了摇头。
“就是……觉得有点怪。”
“怎么怪了?”祁聿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年纪轻轻的,”郑海川想起那个漂亮的男孩在两个男生的拉扯中也满脸无所谓的表情, 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玩这么开……”
祁聿皱起眉,觉得身旁这憨子古板到掉牙。
“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郑海川。”不过小年轻亲个嘴而已,怎么就玩得开了?
果然……
这人还是觉得男的和男的在一块不正常吧?
祁聿冷下脸,面色因为这个想法而变得阴云密布。
“啊,这跟大清亡了有啥关系?”
郑海川挠了挠头,不解祁聿的这个说法是什么意思。但他自己又闷头琢磨了一会儿,忽的就恍然大悟了。也是哦,古代都可以三妻四妾,现在说不定,刚才那小男孩也是在学那一套?
跟一个人好不够,还要跟另一个好。
这俩有了还不知足,竟然……竟然还要来贴律医生!
太过分了!
嗯,郑海川打心眼里觉得就像律医生说的,大清都亡了,这种陋习还是不要学得好。
一个人,怎么能够同时喜欢上几个人呢?
郑海川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打心眼里觉得,要跟一个人好,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如果他有了对象,他肯定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好的东西都捧到对方面前,怎么会舍得让人误会让人难过?就算他在路边摘了一束野花,也不可能再分出一半送给别人,肯定一心想着塞到对象的手里去。
所以郑海川真的不理解小男孩在派出所的那些行为。
他觉得很奇怪。
男的和男的相好,应该……跟男的和女的相好……没多大差别吧?再怎么样也应该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呀,咋就还能这也喜欢那也喜欢的?
郑海川总觉得不太得劲儿。
“还是希望他走回正途吧。”于是他随口感叹了一句。
此时的祁聿,却不知道郑海川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只听到了郑海川的这句感叹。
在祁聿的视角里,派出所中他只记得有两个谈恋爱的小男生在争吵,后来就是两个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被扯开。从头到尾他都没注意还有个第三者,当然也就完全和郑海川的认知脱了节。
因此郑海川的一句‘走回正途’,就令他再也没有了继续交谈的欲望。
性向的问题永远是横亘在直男与GAY之间跨越不过的鸿沟。
祁聿其实并不意外。郑海川这种一看就是传统到不行的土农民,难不成还指望他天生喜欢男的?
只不过祁聿内心还是遏制不住有一点点期待而已。
此时期待被打破,倒也没什么失望的。
尽管这么想,祁聿心中仍然克制不住地起了一些波澜。
加之上一个夜班几乎没睡,第二天又连做手术到中午,他此刻精神不佳到了极点。黯淡夜色下,祁聿将架在脸上的金丝眼镜取下,单手捏了捏鼻梁。
郑海川并没有察觉到身旁人内心深处的波涛起伏。他只是隐约感觉到祁聿周身低了几分的气息,误以为是男人陪他奔波这么久太累了,有些歉疚。
“律医生,对不住啊……让你陪我折腾到半夜。”
郑海川侧头看过去。影影绰绰的光线下,摘了眼镜的男人比平日里看起来少了一分医生这个职业带给人的严肃正经,多了一丝随意与锋锐。
特别是那双狭长的眼眸睨过来时。
令郑海川莫名地心中一跳。
“知道折腾,下次就别干这种折腾人的事。”
祁聿心情不好,话也不想多说。
他本以为郑海川会如同先前上药时那样给他赌咒发誓地保证不会再犯蠢,但这一次,郑海川回他的是一声苦笑。
“律医生……没办法啊。”
两人并肩走在狭窄的街道上,身边没有旁人。只偶尔会有外卖骑手擦着他们的手臂呼啸驶过,留下一阵催单的叮叮咚咚。
“我爸前些天给我打电话了。”
“说我哥的腿恢复得不太理想,现在都没法下地。”
“家里面今年收成也不咋行,我哥还要继续吃药,我赶紧又汇了点钱回去。”
“其实……我咋样都能过活的。”
青年低垂着头,随意踩着坑坑洼洼的路面。
“但小禾苗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吃好点……我爸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做不了事……住在这边消费也不便宜,处处要花钱……还得给小禾苗攒手术费……”
“律医生,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想着去讨医药费的。”
“都到这份上了,哪里还顾得上慢慢讲理呢?”
“要是我被打一顿能让我拿到钱……也没所谓的。我再让他们打一顿都行!”
今天的夜里没有星星。
云层厚重,暗沉得像是要坠下沙石来。
四周潮潮的,毛孔里似乎都能挤出水来,让人感觉到有些难受。脸上有零星的雨滴洒下,郑海川正欲抬起胳膊擦一擦,忽然脑门上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指偷袭了。
敲了清脆的一声嘣。
“哎?”
他茫然捂着脑门,去瞧旁边动手的人。
“本来就傻。再被打几顿就更蠢了。”
祁聿冷着脸,将手指重新插回裤兜。
“郑海川,我问你。你一个人能抗多少根粗钢筋?”
“三、三四根?”
“累吗?”
“还好……额,累的。”
在那双冷静又理智的目光注视下,郑海川感觉自个心里都被看穿了,根本说不出假话。
“那两个人抗呢?”
“那轻松多了。平时我们都两个人搬的。”
“你现在建的工地,要靠多少根钢筋才能搭起一座房子?”
“啊?那可数不清了。要是盖商场的话,起码都是成百上千吨的钢材了!”
“所以了。”
祁聿目光落在郑海川贴着纱布和膏药的手臂上,面色冷凝。
“所以你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房子也不是靠你一个人扛钢筋能盖起来的。”
“你现在遇到那么多破事,全靠自己一个人硬撑,想被压死吗?”
蠢不蠢。
“可是……”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顺着街道走进老楼,一层层台阶爬到了家门前。
郑海川一边掏出钥匙,一边抬头望向祁聿。
“可是现在我家就我这个顶梁柱了。”
“我不撑,还能怎么办?“
其实自从大哥受伤以后,郑海川就感觉自己在被一种无形的东西裹挟着往前走。
这种东西从天而降把他整个人笼罩,看不见,摸不着,有些闷,但又不会让人感觉窒息。他只是隐隐觉得肩上的担子沉了不少,每走一步,落脚都得慎之又慎。
他有力气,一直走得都还算很稳。
但现在,那重量却压得让他有些走不动路了。
郑海川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看向祁聿的眼神有多无助,多依赖。
就像一只迷路的大狗,沮丧地耷拉着耳朵和尾巴,连往日里金亮顺滑的皮毛都黯淡了不少。只剩下一双眼睛里还存着光,求救似的望向面前的年轻医生。
似乎在自己无意识间,郑海川的心中已经默认——无论遇见什么情况,眼前的人都能够给他最正确的回答,最稳妥的指引,最踏实的依靠。
楼道里的感应灯时亮时暗,照得祁聿目光闪烁。
最终,祁聿还是忍不住将冰凉的手指从裤兜里拿了出来,重重地在郑海川脑袋顶上按了一把,哑声道。
“不想撑……就不要撑了。”
“回去好好睡一觉。”
“说不定一觉醒过来,房梁都被钢筋架好了。”
“也就不需要你这根顶梁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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