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蓦然惊醒,远处传来阵阵喊叫声。
现实唰地向我涌来。是的,有人在世界各地向卡尔投放了炸弹,有人企图枪杀我。枪手盯着来复枪的瞄准镜,瞄准了我,然后扣动了扳机。而卡尔的手,就在这儿救了我。可如今,它去了哪儿呢?我从地板上蹦了起来,把客厅和厨房的每一寸地都搜了个遍。然后,我站在卧室门前,却鼓不起勇气走进去,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两间卧室,我再也没有进去过。我心中明白,那只手,它先是从天而降,又在这时悄然离去。
我能听见楼下街道上人们的呼喊声,不过,我可不敢再去窗口眺望,而是打开了新闻。
新闻媒体几乎总是处于一种奇特且疯狂的胶着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中,媒体想方设法地将那些遥远且模糊的事件描述成近在眼前的威胁好吸引观众,如此以来,其中的广告才有人看。因此,看新闻是有窍门的:不放广告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新闻”。而今早就没有广告。“七一三”袭击是真正的新闻,每个人都知道了。而美国得以幸免这一事实,让一大波无稽之谈肆意蔓延,伺机传播。其实,你们和当时的人可不一样,你们已经知道发生在美国的是一起蓄谋袭击,只不过没有得逞,而我想,还不仅仅是没有得逞那么简单。
各媒体时不时地会展示23街的画面,现在已经挤满了人,警方都难以控制局面。大部分人来这里是为了向全世界表达与尼日利亚、俄罗斯、印度尼西亚和巴西人民站在一起,团结一心的意愿。还有一些人则在抗议卡尔带来的持续不断的危险。电视上的分析人士在剖析战略恐怖分子可能会采取的手段,让人毛骨悚然。他们说:恐怖分子会先做一些煽动性的事情,然后等人群一旦不可避免地聚集起来后,再发起更可怕的打击。由于美国此次未遭袭击,而美国人又不会想到坏人是不会放过美国人的,是会组织大规模袭击的。于是,大家都假定还会有事儿发生。
在看新闻的时候,一个念头闪入我的脑海。世界正在四分五裂,不少人将失去生命。假如现在有一拨防御派的人现身街头,街上的一片嘈杂便有可能演变成危险的暴乱。对我来说,把这一切算在彼得及其同伙的头上,实在是太容易了。但归根结底,这一切难道不是因卡尔而起吗?要是卡尔没有出现,那些人会不会还活着呢?我是不是其实和防御派的人一样,也是一味地偏见和不可理喻呢?我就那么的坚信,卡尔到这儿来是为了我们的团结,而不是来分裂和摧毁我们?我是不是只看到那些有利于我方观点的证据,却看不到眼皮子底下的其它证据?难道这些证据不够证明卡尔是带有破坏性的?
我意识到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那在下一次的电视访谈里,就会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即便我肯定不会提起。也是在这一刻,我才想起我不应该只是在观看关于卡尔的新闻啊,我应该出现在关于卡尔的新闻中啊。我突然有点惊慌失措的感觉。为什么没有人打电话给我?!
我一把抓起手机,瞬间明白了原因:手机关机了。我企图开机,却发现没电了。噢!天哪!罗宾可能急坏了。所有人都有可能急坏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我家呢?更糟的是,充电器和另一部手机都在那该死的卧室里。对啦,还有电脑啊。我起码得向大家报一声平安啊。
我迅速打开手提电脑。网络连接似乎恢复了。如我所料,约有500封新邮件涌了进来,有来自电视制片人的、罗宾的、安迪的、米兰达的、玛雅的、父母的、哥哥的,大家都发来了邮件。来自颂站的通知更是多得一发不可收拾。
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好些邮件我都回复了!
这太让人迷惑了,以至于一开始我都没弄明白。我读了米兰达发来的邮件以及我的回信,试图搞清楚到底是谁回的。信件内容本身并不复杂,也不过就是告诉她我没事,只是在做一些公开活动前,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看这回信的语气,确实像是我写的。
我首先想到的是,会不会是罗宾因为慌张而假扮我回的信?然后,我就看到了另一封回信,在信里我告诉罗宾为什么我不回短信,还说我需要点时间调整,很快就会和他联系。我还让他拟一份有兴趣和我交谈的人员名单,在傍午时分,也许我就能接受访谈了。安迪坚持我们拍个视频的提议也得到了类似的回复。我父母和哥哥也收到了回信,让他们放心,我很安全,有人照顾着呢,谢谢他们的关心,我还告诉他们整件事太可怕了,但我很快就会打电话给他们,还有,我没事,挺好的。
但玛雅的来信没有回。
有可能是这样的,不过我不太相信,还有可能就是,昨晚中途我其实醒过几次,回了这些邮件,然后又睡了,因为回信的间隔有好几个小时,而现在由于某种创伤后失忆症,我什么想不起来了。如果我是其中的一位收信者,我都不会质疑这些回信的真实性,要是我的确醒过,我回信的内容可能都极为相似。可是,我真不记得自己醒过啊。
所有的来信和回信,我都读了,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我努力想象着卡尔的手蜷在我的手机或电脑上,敲打着字母发出邮件,不过我想我也没法获取指纹或是什么的。最后(其实也就是现在),我只得相信是我发了这些信件。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一堆巨大的谎言之中,而这样的事似乎看起来无足轻重。对于古怪的事情,我已经麻木了。我发邮件给了安迪,告诉他在接下来的几小时,我想到街上去拍一组片子。我还告诉罗宾可以开始排时间表,中午时分可以接访谈的Skype进来,然后在四点结束,这样安排可能有点怪,不过他现在最好不要问问题,直接做就好了。还有就是,可否送些东西过来,包括在Top Shop(英国服装连锁店。——译者注)里买套适合上电视的服饰,以及iPhone手机的充电器?
有个助理真是太棒了!你知道的,出于昨晚的蓄意谋杀,我吓得都不敢进自己的卧室了!
在冲澡前,我终于发了条这样的推文: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悲伤至极。我把希望寄托在了错误的地方。今天,让我们团结起来,记得我们的人性而不是暴行。
然后,我马上又推了一条: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这是一小撮人干的,全球有80亿人,我会努力牢记在我们之中,只有极少数人是真正邪恶的。
我其实不认为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但对于我塑造的形象却是有价值的。阿普丽尔·梅就该发这样的推文。但在现实中,我感到麻木,我想忙碌起来。我想写一写,说一说,想看看防御派会怎样回应,然后立刻开始反驳,即便我也开始质疑自己的信念,对卡尔是不是真的来帮助我们产生了怀疑。不过,采取行动比深陷疑惑可简单多了。
此时此刻,政府和警方正在搜集几名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引爆者的信息,而民众还没有接收到可靠的信息,于是在这段空档期,各种流言、猜测和臆想四处蔓延。至少我拒绝屈服于跟风的冲动。
在相信现实上,人类的表现很拙劣。我发的关于“七一三”事件的情况绝对是真实的。这些袭击是由一小撮人发动的,他们的数量微不足道。从全球来看,伤亡人数也不是很多。7月13日,在爆炸中遇难的人数还没有死于交通事故的人多。但在面临惨剧时,你不可能去讲这些。
我们都是不理性的生物,在不惜一切代价的时候,很容易遭到操控。恐怖分子就是这样让自己深信谋杀是值得的。伤口仍在,这个伤口,不是失去那些生命那么简单,这个伤口,将永远留在我们的心中。我对卡尔的纯真感情,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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