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已在大宋边境,毗邻吐蕃和西夏。相对而言,西宁城距离吐蕃更近,只要走上一两日,就能进入吐蕃境内,也是十分方便挨近。
孙向景之前就随着徐方旭到过吐蕃,对西宁的风土人情和一应饮食气候倒还能够适应。陈风崇自己就是个粗糙汉子,自然也不会太过关注这些。两人虽是第一次来这西宁城,倒也不像许多头次来的汉人一般,出现一些不适应的情况。
其实真正说来,西北苦寒之说的确不是虚言。相传上古时候,水神共工怒触不周山,使得天地倾斜,神州大地之上多为西北高而东南矮,地势颇有不同。就论西宁一城,绝对意义上的高度已是超越了泰山之巅,自然空气稀薄许多,叫寻常人难以适应,也颇觉辛苦。
陈风崇满怀勇气,却在将军府吃了个闭门羹,两人扑了个空,多少还是有些遗憾,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孙向景这会儿倒是十分善解人意,不像跟着徐方旭时那般任性妄为,也是默默跟在一旁,并不多嘴,就任由陈风崇思索着一腔心事,并不打扰。
两人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半天,最后寻了一处较为安静的客栈住了下来。原本孙向景这段时间长大成熟了不少,已不似先前一般总要缠着别人同床。但是他为着陪伴陈风崇些许,还是厚颜无耻地强烈要求两人共住一间,又是叫陈风崇十分无语。
西宁城今年来饱经战乱,百姓们的日子过得远远不如江南一带。虽不再发生过二十年前那般饥荒吃人的境况,城中的一应生活水平还是有所欠缺。两人入住的这家客栈,也是经过了几番挑选,好不容易才寻摸到的,往日里招待行走于中原和西域的商人的客店,勉强还算干净整洁,一应物事虽然老旧些,倒也还算齐全。
自从进城以后,两人便忙着奔赴西宁将军府,好一通忙活,一时也没顾得上修养补给些许,这下才觉得腹中饥饿。陈风崇心中郁闷,也是想好生吃喝一顿,进些好肉美酒,一洗失落,自然也就十分大方地叫店家准备了许多吃食,又多付了银钱,真寻来了孙向景自兰州城就一直念念不忘的葡萄美酒,着店家苦寻了冰来镇着,两人一通吃喝。
也是这店家招待惯了往来客商,其中也不乏巨富好爽之辈,倒也真有些门路,不多时便照着陈风崇的要求,一一准备了酒菜,送到两人房中。只是那伙计进门之时,看向孙向景的眼神稍微有些奇怪,似乎是将他当成了陈风崇的男宠,暗自好奇这两位客人竟是这般明目张胆,将自己的男风之好表现得一览无余。饶是他见多识广,对这种当众上演的短袖分桃戏码还是十分好奇,倍觉新鲜。
两人都不是那等愚顽不通的,又怎会看不出这伙计的暧昧神情,一时也是觉得好笑,倒也不去计较。因着陈风崇的烤羊腿要求现杀现烤,颇费火候功夫,一时上不了桌,两人也就先就着桌上的各色小菜,吃喝些许。
西宁饮食自有一派门路,这店家倒也是颇得个中三味,烹饪手艺十分高明,也是叫两人交口称赞,一时欢喜。大宋不得私宰牛的规矩,在这西宁城似乎松动了许多,菜品中颇有些牛肉之类,也是叫孙向景吃得满嘴流油。虽然他在苏州山庄之中,靠着师娘的本事,牛肉倒也不缺,却很难吃到这般爽嫩的肉质,似乎是小牛犊子制成,也是江南罕见。
陈风崇对这能嫩牛肉也是十分喜欢,多吃了几口。只是这西域传来的葡萄美酒香醇酸甜,与炖的软烂的牛肉反而有些不合,要就着干制微酸的奶酪饮下,才能体会出个中风味。陈风崇经多见广,自然会吃会喝;这店家也是内行之辈,对陈风崇这位阔绰大爷招待得十分上心,随着美酒也配上了一小盘奶香浓郁的干酪,供两人下酒之用。
陈风崇不住劝孙向景配着干酪用些美酒,教他体会其中独特风味。孙向景却是对这盘切成薄片的干酪不感兴趣,抱怨着奶酪酸味浓重,不似平常吃到的那般香甜,更不能与吐蕃一带的奶制品相比,实在不愿意进口。
原本孙向景就不喜欢一切奶制品,小时候师娘喂了哄他喝一碗牛乳,都要费上半天的口舌,又是说强身健体,又是许诺他长高长大,每每费尽功夫,才能喂半碗进去。长大之后,他虽不似幼年时那般抵触,平时还是不愿意沾这些与牛乳有关的东西,除了先前在吐蕃吃过许多之外,寻常时候却还是敬而远之。
陈风崇嘿嘿一笑,拿着筷子就在孙向景头上敲了一下,说到:“你这小子,这般不懂欣赏。这店家送来的奶酪,乃是羊乳制成,比之寻常牛乳所做自然要酸上些许。这葡萄美酒是用西域特产的大紫葡萄制成,香甜醇厚之外隐隐有些酸涩,就是放了这么久也不曾完全去除,正是要靠这同地产出的酸羊奶酪相佐,将两者酸味糅合,以干酪的厚重香味掩盖涩味些许,也不至于叫这杯酒太过寡淡。”
说着话,陈风崇便夹起一片干酪,趁着孙向景听得口水横流之际快手塞进他嘴里,叫他不好吐出,只得缓缓吃了。一片干酪进嘴,孙向景顿时眼睛放光,先前因着贪杯导致的口中干涩之感一时缓解了许多,只觉得满嘴爽滑滋润,奶香冲鼻,从舌尖到喉咙都弥漫着淡淡的甜味,吞口唾沫都觉得香甜,一时喜笑颜开,朝着陈风崇不住点头,表示欢喜接受。
陈风崇见他这般样子,自是一笑,知道这小子如今算是食髓知味,能受得这酸酪的味道了。他一时兴起,也有心显摆,端着手中的酒碗,满脸神往期待地说道:“可惜这酒还欠些时候,此处也没有上好的火腿。要是有一壶上清下浊,血色琥珀的葡萄酒,配上几片经年饱满,已可生食,丰腴肥厚的火腿。两者同食之下,口中咸香酸甜分明,肉味酒香糅合,不必吃这干酪,自有奶香从舌底溢出,充盈鼻腔……这等美事,正是神仙难求,万盛皇位都换不来的啊……”
孙向景在一旁听得仔细,只觉得口中唾液横流,脑中不住想象,似乎也尝到了陈风崇描述的那等美食绝配,一时沉醉。转念又发现自己口中空空,顿觉遗憾,不住多夹了几块丝丝分明的肉干,大嚼特嚼,聊以**,一解对美食的相思之苦。
陈风崇见他这般馋猫模样,一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自己也是端起酒碗豪饮一口,捻起一片奶酪在鼻前嗅闻,细细品味,神情十分满足愉悦,将一切烦心之事都抛在了脑后。
孙向景对陈风崇的崇拜更是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巅峰,却不同于往日,不是为他床笫上的见识,而是为他这般懂得享受。他一时两眼放光,不住打算着今后要多向三师兄学习,多多发现这世间的美好,这才不算虚度一生。想到此处,孙向景又是不住抱怨徐方旭多年来委屈了他,不能像陈风崇一般教他享受,颇有些不满。
陈风崇也不放在心上,只说到:“方旭修炼剑法,虔诚于剑道,整个人自然无趣些,也是他的修行。当年师父也有意传我剑法,可惜我割舍不下人世繁华,不能一心向道,未能学成。要说起来……嘿嘿,方旭如今只怕还是童子之身,也是同辈之中罕见的苦修之士了。”
所谓“酒酣情热”,又是有陈风崇这等人物在席,两人的话题一时朝着男女之事,宛如脱缰野马一般飞驰而去。孙向景向来粘着徐方旭,不过对他的早年往事并不知晓,也不清楚他是否还是个童子之身。两人多年来同床共枕,倒真不见他有情欲萌动之时,也不曾见他排解自身些许,就是水满自溢的景象,孙向景这些年来都不曾见过。
只是这等苦修,却不是寻常人能忍受;断绝红尘世间,磨砺坚韧性格,实属不易。陈风崇说起徐方旭,也是十分佩服,大叹自己愧而不如,说到:“有道是‘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世人趋之若鹜,又避之唯恐不及。殊不知‘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财世路难行,无气倒被人欺。’又有几人能得其中真意,做到‘饮酒不醉最为高,贪色不乱乃英豪;不义之财君莫取,忍气饶人祸自消。’呢?哈哈哈哈……”说着,陈风崇自己被自己打动,又是豪饮一杯,将盏中葡萄美酒当作廉价黄汤,“咕咚咚”灌进自己腹中。
孙向景听陈风崇这几句话,颇有意味,又是仔细咀嚼半天,更觉得回味无穷。他一时也是酒意上头,跟着豪饮一杯,朗声大赞道:“妙,妙,妙!高,高,高!”
陈风崇更是得意,夹起一块牛肉抛入口中,含糊念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两人谈笑风生。不多时,一只滋滋冒油的羊腿也端了上来,更是一时大快朵颐,不亦乐乎。
这真是:
“仗剑红尘已是癫,有酒平步上青天。
游星戏斗弄日月,醉卧云端笑人间。[*2]”
※※※
[*1] 唐,李白《将进酒》
[*2] 仙剑奇侠传一“酒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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