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游露脸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端庄慈爱笑意，“既如此，各位公子便且回去，再勤加修炼罢。”

各位公子含泪上了灵舟，还隐约听见大殿中传来玉真神使杀人诛心的声音。

“……千纸仙子天资卓绝，仙帝爱其才，愿收为入室弟子……”

在虚空裂缝的凛凛罡风中，姬舞顿然停住了脚步。

“师尊，无需相送。”

身后传来洛川的声音，“你何必非要如此?”

姬舞背向他而立，“师尊心里无我，我已不愿强求。”

“我若心中果真无你，何必向仙帝苦求放你出来?”

姬舞自嘲似的笑了笑。

“当初你我在下界为西天司战苦苦相逼，师尊宁可选择当时还是大师姐的女帝，也不愿意选择我。我日思夜想，始终不能明白……”

她叹了口气，“后来见昆仑墟上，仙人来来往往，再审视自己……我终于晓得，我所谓的天赋，不过是来自于羽人的力与速度，想要走修炼和飞升之道，何其艰难。”

姬舞虽已醒悟，仍然眼眶微湿，语声哽咽，“师尊给予了我爱和关怀，却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梦想。同我卿卿我我，与拖累无异，不过是被长久地困在一方世界罢了。”

所以，在与她相伴朝朝暮暮和飞升成神之间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洛川最终选择了自己的梦想。

哪怕是他的选择不是她，她也不应因此怨恨他。

“愿师尊日后成为一方主神，泽被苍生。”

说完，姬舞展开双翼，纵身跃入虚空的裂缝之中，去往未知的世界，不明的前方。

自始至终，她都未再回头。

终于将积压已久的升仙事宜办妥，朝游露如释重负。秉承着休息之余，不谈公事的原则，她打发了玄微苍溟派来催促她回神界的艾冉神官。

“今日困倦，我欲歇息在昆仑墟，还请帝君自便。”

艾冉神官似乎早知朝游露会如此说辞，又恭恭敬敬的道：“帝君问询，「自便」是怎样的「自便」?”

他问住了朝游露。

她微微一愣之后，“应该是他想怎样便怎样吧。”

艾冉神官去了，她便歇下了。

睡了有一阵子，兴许是恢复了些精力和体力，便开始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欲起来。

又梦见有人吻她的脸，抚她的头发，以为是玄微苍溟趁着她入睡时亲昵，朝游露喃呢：“苍溟……别闹了……”

伸手去推他。

手下却落了一个空，挨在了床榻上。

在空**和失落中醒来，她发现玄微苍溟并不在身边。

方才果然只是她的梦而已。

许是这段时日以来与他日日同眠，习惯了身边有他的存在，亦习惯了被他淡淡的气息包围萦绕。

好像终其一生都与他紧密相连，血肉交融，难以分开。

朝游露半梦半醒地撑着头想了一阵。

没有他就活不成了?

都怪他近日的所作所为，让她变得也益发地像一条龙了。

玄微苍溟听闻朝游露不归，一下朝来，连自己的神殿也未回，便匆匆乘着金乌烈焰车而来。

他掀开帷幔，见朝游露侧身而卧，呼吸深长，兀自睡得酣甜。俯下身仔细看她，面上却染着胭色。

一点灵光在玄微苍溟指尖点亮，想要窥探她的梦境，见见她梦中的情郎该是何种面貌。

上次见在她睡着后才入了她的梦，怎料险些来迟，竟让梦中的她几乎得偿所愿，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五百年之后。

若非他及时用自己替换了她梦中的他，恐怕她已经大梦三生，一径构思着转世后与夫君其乐融融地生儿育女的场面。

指尖已经触到了她的护心戒指，玄微苍溟忽又停住。

感到身前有阴影覆盖着自己，熟悉的灼热气息喷洒于面颊，青丝痒痒地搔在身上，朝游露醒了过来。

“帝君？”

他应了一声，“嗯？”

见她自发地往后一退，留出带着体温的半张榻来，玄微苍溟当真是觉恍若隔世。

眼神四处漂移不定，语气也带着几分做贼心虚的温柔，“帝君累不累？上榻来歇息罢。”

除了在以为他是剑灵时曾这般热情柔顺过，回神界以来就一直在同他闹事置气，再没有这样耳鬓厮磨过。

玄微苍溟心中一动，眼神亦渐渐变得炽热，他上榻将朝游露搂住，抚摸着她的秀发。

“终于肯原谅我了？”

朝游露伸出两只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胸前，一心只想打发他同自己安寝。

“帝君既不是真心想要我的命，我又何必赌气。神与人心中的爱虽不同，结局却殊途同归都是陪伴。”

她的声音也低低的，带着几分初醒的慵懒，眼睛渐渐合拢，“我实在困倦，这样抱着我很好，我们睡一阵罢。”

见她眼眸虽阖，睫毛却一直轻颤不息。

搂着他的臂膀也有不自然的僵硬。

玄微苍溟心生狐疑，“你当真困倦了？”

“嗯啊……”她声音绵长，好像已陷入半梦半醒之中。

回味朝游露方才的眼神，倒与会了七位小神官那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无论是神界还是昆仑墟，他都将朝游露看得死紧，别说是男神还是男仙，便是一条雄性神兽也近不得她的身。

如此看来，她便不是向外部拓展给他戴的绿帽了。

“梦见了什么？”她再不说，他就要亲自动手拷问了。

“我梦见了一只龙……”朝游露面上泛热，“五百年前，踏入龙神故里与它相识的情景……”

玄微苍溟微微惊讶，“你想起来了？”

他与她额头相触，“我们去个好地方。”

上一瞬还在松软的床榻，下一瞬，朝游露睁开眼睛，周边景致大变。

天清云朗，海风徐来，鼻尖萦绕着汪洋的湿气。

本来搂着她的玄微苍溟不见了。

她此时骑着一头赤金覆甲龙劈波斩浪地前进着，海水从身上滑过，如浸泉水般的温暖。

一切都与她穿越回五百年前的情形莫名相似。

但又是不同的，那时候海风凌冽，浪潮汹涌，她沉浮几回，方生方死。

记忆中的龙神故里，何时曾这样温柔过？

一路游上了岸，赤金覆甲龙将她顶到礁石上，又复化为人形。

“苍溟，我们在哪里？”

“我的一具影分身回归本尊时，带回了名曰「朝露」的小天地，”玄微苍溟从下往上仰视着她，“在这个小天地中，时间流速极慢，「朝露」中一年，外界方一日。”

她对这「朝露」并非全无印象，更让她心慌乱跳的是，身为她影分身之一的慕晞朝曾与对方相约，若有再见之时，便在「朝露」中昼夜欢好，抵死缠绵，以慰分离之苦。

玄微苍溟这是要使上广撒网多捕鱼的策略了，眼见她自己已经无甚承诺可再兑现，竟然将各位影分身的约定也一并囊括进来。

此后千年万年，她哪里还有得闲之时？

“游露，”水珠从玄微苍溟的发梢滚落，他定定地看着她，好似数百年前初遇时那般，“我并非有意要食言的。”

“如果我说……是现在的我向过去的你许下了未来的承诺，你会相信吗？”

朝游露轻轻点了点头，“嗯。”

哪怕他曾经是有意食言，对她来说，也再不是值得纠结之事了。

因为困扰于过去，从此止步不前不是更大的痛苦吗？

更何况，“我也曾跨越时空，只为与过去的你相见。”

他握住她的手，凑上去亲吻了她的嘴唇，“那我可以在这里一直要你吗？就像我们从相遇之时就两心相许一样。”

就算已经不能弥补，他还是想试着让她找回失去的时光。

“你要不要……”朝游露神差鬼使地问，“……变成龙？”

“为什么？”

“因为我遇到你时，你就是龙的模样……”她的脸色似被火烧红，色厉内荏地附加着条件，“当然，只许变一半……”

美男龙她很喜欢，整条龙就不必了。

玄微苍溟失笑，“怕被我吃了？”

难说，龙的原身尖牙利齿，舌生勾刺，怕是亲她一下，半个头就没有了。

“游露，”玄微苍溟的眼神充满了怜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现在一听到“秘密”两个字便浑身发憷，他还有什么秘密，是比龙形的原身更让她吃惊的？

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他的神情温柔得足以让她窒息，“人皇南惊虞，曾经为了留下你，在你身上中下了动情则筋酸骨软的「灭灵箭」，其实一直在起效。”

朝游露怔住。

她还以为，「灭灵箭」只是空有其名，原来此前她从未对其他人动情过，也没有与男人动情的机会，一直未能领教这筋酸骨软的威力。

“不论什么好事，都是紧着自己的龙神先祖，”玄微苍溟赞赏地笑了，“南惊虞，吾的好子孙。”

憋了半天，词穷的朝游露终于逼出一句，“你……你不要脸……”

出了幻境之后，屋内的檀香才燃过二厘。

“你看，”玄微苍溟笑道，“我亦是二分二厘。”

云收雨歇后，朝游露在玄微苍溟的臂弯中沉沉睡去。

殿外忽然响起了玉真神使的声音。

“仙帝，龙迦叶求见。”

本值他们二神的良辰美景，玄微苍溟自然是不待见这位曾经无意之中气到他吐血的侄儿。

但不知龙迦叶突然前来拜访朝游露，究竟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