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上花轿和入洞房
随即他空着的手掌微微抬起,劈空一道掌力迎上,掌风炙热,明显阳火性内家真力。
从后赶来的纳木尔唇角一抹冷笑——天门内力,天下至阴,不是这些普通的阳性真气可以对抗。
他却没有看见,穆先生抓着石头的那只手,悄悄一抬,指甲微裂,一抹冰雪晶光伴随几滴浑圆血珠,飞射而出。
合力驭冰剑的三名记名弟子,注意力都在那掌风之上,齐喝一声,狠狠挥剑下劈,要将这一掌风,连同穆先生这个人,都一劈为二。
冰剑凛冽,将及头顶。
景横波在底下听得声音不对劲,急声道:“怎样了怎样了……”挥手对空用力,想要将上头的杀手给挥开。
忽听“咔嚓”一声。
声音很低。
不断延伸的冰剑,忽然在穆先生头顶停住。
那三名弟子一怔,还没明白到底发什么什么,忽最前面一人惊声道:“剑!”
三人低眼,就看见最前面那人手中长剑,忽然布满了冰纹,冰纹从剑尖开始,闪电般延伸,似一条细小冰龙飞快前游,嚓嚓几声微响就到了剑柄。整柄剑一片霜白,仿佛剑尖前冰雪,都在极速倒退反噬。
握剑的人只觉得手中彻骨冰寒,比自己能发出的冰寒之气不知道冷了多少,冻得他立即血液麻痹,想甩剑,剑却已经粘在了手上般,甩不脱。
那股冰霜嚓嚓几声,冻裂了剑柄,继续向上蔓延,嚓嚓一声,他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腕冻掉了。
冻掉了居然还不知道痛,他看见自己伤口的血液,也在一瞬间冻成了血色霜花。半截残剑贴在他胳膊上,嚓嚓几声竟然又冻出了剑身的形状。
那剑身赫然向着他胸膛方向凝结!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更高手段!
他惊得心胆俱裂,想退退不了,想叫叫不出,嗤一声微响,残剑凝出一截透明的冰剑尖,穿过了他的胸膛!
穿过他胸膛的冰剑变成血色冰剑,凝结之势未绝,哧哧两声轻响,再入后面两人胸膛!
一剑穿三人。
不过闪电之间。
此时穆先生右手的掌风也到了,炙热的,一看就是阳刚真气的掌风。
轰然一声,掌风将已死的三人拍倒,长剑和冰剑都碎裂,那些血色凝冰瞬间气化。
烟尘漫天里,穆先生一把将景横波甩上去,自己也随之跃起,“走!”
“呼”一声响,劈空掌力将烟尘散尽,纳木尔身影出现,一眼看见沟下已经没人,脸色阴霾。
他转身冲回那三具尸体身边,三人脸上骇然惊惧之色仍在,大张的嘴似乎想喊出什么秘密,但已永远来不及。
纳木尔心头烦躁,又先入为主,只以为三人死于那阳刚掌力之下。随便翻动了一下尸体,也没看见胸膛上的伤痕。
冰剑太薄,瞬间融化,连血都没流多少。
纳木尔只以为这三人死于那阳刚劈空掌力,心中满满不可思议。
以往在山上,听门中长老管事们论大荒,那口气,大荒武林都是蝼蚁,天门随便出个弟子,都足可碾压整个江湖。
所以天门弟子受命下山,大多信心满满,睥睨众生。天门是世外宗门,那些凡夫俗子,不值一顾。
然而今年的很多事,都令人意外,让人觉得,天门的自我感觉,是不是出了差错。
先是耶律昙莫名受伤,影响了药坛长老的试验;再是记名弟子及其随从的不祥的失踪,天门历史上首次出现下山弟子失踪的情况;然后是自己,十年来首次派出的外门弟子,算是天门的难得重视之举,不想围攻一个伤者,一个病人,竟然折损了这么多人,还没沾着别人一个毫毛。
这大荒,变天了吗?
纳木尔慢慢站起身来,脚一抬,将三个同伴尸体也踢入沟内。
废物不值得好好安葬。
废物死多少没关系,但必须完成任务,否则他自己,也不过是填沟的粪土。
夜色里他声音狠戾。
“继续追!”
……
夜色深浓,小山里很安静,只能偶尔听见隐约的格格声响。
景横波和穆先生,等人走掉后,从沟里爬了出来。
刚才他们做了个假动作,随即又翻到了沟下。根本就没离开。
这些人眼见同伴死亡,心烦意乱,下意识会继续寻找,不会想到他们还在脚下沟里。
九重天门的人,论起手段和实力,其实真不算差,但问题是他们江湖经验太差。一些瞒不过老手的伎俩,玩他们绰绰有余。
不离开还有个原因,是景横波的身体越发差劲了,她已经没什么力气瞬移,因为不可控制的寒冷,她上下牙关在轻轻碰撞着。
她四面环顾,山不大,山脚下有小村,隐约可见星点灯火,也不知道为什么时候乡村还有人亮灯。
山林中可见到处搜寻的白影,速度很快,乍一看会让人以为孤魂野鬼出没。
她看看穆先生,他的气色也不大好,比先前更萎靡了些,她猜可能是刚才出手的缘故,虽然她没看见他出手,但一霎杀三人,这种手段,想必牵动了内力。
老实说现在情况不妙,她暂时失了能力,穆先生不良于行。山小且矮,能躲藏的地方很少,出了山就是更加空旷的原野。
怎么办?
“那边有个山洞。”她道,咳嗽两声,“咱们去那避避。”
那山洞很小,也没什么遮蔽,看上去实在不是什么躲人的好地方,然而他道:“好。”
她避开了他的眼光,想要背起他,他却按下了她的手,带着她纵身而起。
手掌在一路树木上轻按,他飘飞的身形轻若无物,完全看不出残疾。
景横波记得以前看过一本武侠小说,其中一个男主就是身有残疾但是轻功极好,以手代腿,行遍天下。
果然一切想象都会有事实来证明。
他将她带到洞边,那洞不大,是个下行洞,底下黑幽幽的,看着挺瘆人,但洞壁入口处不远,有个拐角,正可以躲下一个人。
那个位置极其巧妙,在洞外的人点火把是看不见的,走进来也不一定能看见,会首先被下洞吸引走注意力。
可惜的是只能容下一人。
她抱紧了双臂,止住一阵颤抖,忽然惊喜地对他道:“看!那里有个出口!”
他扶住洞壁,探头去望。
她忽然将他一推。
他猝不及防,一跤跌下,顺着湿滑的洞壁就往里栽落。
他似乎还想起身,景横波拔刀就砍。
“瘸子!残废!累赘!”她一边砍一边大骂,“你拖累我还要多久?姐还生着病!姐一个人早跑掉了!还得背着你这废物!”
“你……”他的话音被她疯狂的砍刀声打断,他只得向后滑退,洞内地形狭窄,她的刀也挥舞不开,刀刀都砍在洞壁上,虽然没什么力气,也砍得声势凶猛,草叶纷飞,一幅不砍死你不罢休的凶悍模样。
他定定地看着她,黑暗的洞里彼此都看不清眼神,她劈得那么凶猛,他却忽然伸手来拉她,她的刀险些砍到他手腕,她只得赶紧自己滑个踉跄,刀当地一声击在洞壁上,她惊出一身冷汗,心道这人看似温和,性子犟得很。只得狠狠心一脚蹬在他膝盖上,骂道:“别碰我!谁知道你把我灌醉,安的什么心!你再上前一步,我先杀了你!”
他被蹬得向后一倒,撞在洞的最里面,他一时出不来,她的刀也砍不到。
她这才摇摇晃晃耍了一个刀花,一刀砍在他面前的石壁上。
“救你到现在,我够意思了!下面各走各路,别再拖累我!再贱!吃人肉的瘸子!”她揣起刀,转身便走,“有种你爬着跟来!”
身后没有动静,她咬咬牙,向前走,走不了两步,终究忍不住回头。
他靠着洞壁坐着,手指扣着冰冷的石壁,黑暗中只有他的眸子在发光,幽深而亮,似天尽头,云雾里半掩的星辰。
那目光里有太多难言的意味,说不出。
刹那目光交汇,两人都似颤了颤,他直起腰,她却霍然转头,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一出洞口她就一个踉跄,赶紧扶住山壁,生怕这时候倒下去,就前功尽弃了。
身后没什么动静,他没追出来,她心中酸酸胀胀不知是什么滋味。
刚才那一推,一骂,一顿砍,挺伤人的吧?
呵呵,伤人就对了。
也不求瞒过他,就只求伤他一刻。只要有那么一刻他受伤,不立即追出来,她就可以走开。
累赘……
她心中苦笑一声——马上她就要成为累赘了……
她咕哝一声“姐骂人还是挺有天赋的……”吸一口气,勉力做了最后一个瞬移。
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
目光向前,可以看见一些屋子,是那个小小的村落。还可以看见村落里,白色的人影出没,那些天门的弟子,自然不会放过对这个唯一可藏人的村落的搜查。
她苦笑一声,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连瞬移都移出问题。移到敌人面前。
她再也走不动了,疲倦地在旁边的草丛里坐下来,她想趁敌人还没出现,养精蓄锐。
她想积蓄点力气,等下等敌人出现,将他们引到王进那里去。
穆先生在洞里藏着,应该很安全,总比他一个有伤且行路不便的人,还得带着一个生病的她好。
穆先生的身体确实不好,她看得出。虽然他努力掩饰,但他气息不稳,根本不适宜出手。
也许这人很厉害,但此时也不是他的最佳状态。
那又何必死拖在一起。
她抬头望望天,见鬼,今天还没有明月,她的明月心法,在月明天气最好调动。
村子里有些**,似乎很热闹,那些白衣人在暗处搜查,并没有惊动村里的人,从景横波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见有几处屋舍,檐下垂着深红的灯笼。
这时节不年不节,怎么挂起了红灯?
小道上忽然传来脚步声,惶急杂乱,来人没有武功。
她探头出去,就看见一个红衣少女,在道路上提着裙子奔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
她从景横波身边跑过,红裙子裙摆刺绣鸳鸯。
景横波心中一动,轻声喊:“喂!”
那少女没提防身后有人,本就紧张,听见这一声立即绊了石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她也不爬起来,就地用袖子捂住脸,哭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们打死我算了!我死也不要嫁那个傻二呆子……”
景横波起身,慢慢走近,看清少女红绣鞋鸳鸯比目,红罗裙双凤呈祥,果然穿的是嫁衣。
她若有所悟,想起这片大陆有凌晨接亲的风俗。
忽然想起自己刚刚穿越时,也曾遇见凌晨的花轿,还曾借人家花轿躲过耶律祁。
世事兜兜转转,此刻想来恍如隔世。
看这姑娘的造型,可不是当初那个喜气洋洋的新娘,明摆着是要逃婚的。
她轻轻地走近,蹲下身,去扒那少女的喜服。
那少女惊得霍然抬头,看见她的脸不禁一怔,待要挣扎,她已经轻轻按住了少女的肩。
“来,我代你上花轿。”
……
片刻后,小村里传来惊叫声。
“跑了!快追!”
“天黑,出村就一条路,二丫头跑不远,追!”
步声杂沓,一群村人追出村来,顺着小路的方向向前。
村旁树梢上,有白色的人影漂浮着,纳木尔冷笑看着下方,脸上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厌倦。
他刚才已经看过了全村,包括那个哭哭啼啼的新娘,知道这姑娘将要嫁给一个傻子,以换取兄弟能娶傻子的妹妹,姑娘不肯,跑了。
“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各种身不由己,各种由人掌控……”他似乎悲悯地叹息,“这就是凡人的悲哀……”
他目光在那姑娘身上落了落,想了想又道:“这凡间的女子,倒还是有不错的。”
他飘过树梢,准备带人把附近再搜一遍。
……
村里的人追出小道,果然没多久,就在路上看见踉跄前行的“二丫头!”
一众人等加快脚步,扑上去将二丫抓住。二丫在他们手中软软地垂着头,似乎认了命,还在低低抽噎。
跑在最前面的是二丫的大哥,那强壮青年一把抓住二丫的肩膀,劈手就要给差点坏了他事的妹妹一个巴掌。
二丫忽然抬头,盯了他一眼。乱发里一双眸子,湛然似有宝光。
二丫的大哥心一颤,手举在半空竟然没敢挥下去,一旁早有人把他拉住,劝道:“二丫只是一时糊涂……别打,打坏了新娘子不好看,得欢欢喜喜上花轿。”
那青年撒了手,冷哼一声道:“跟我回去!再逃,打断你的腿!”
二丫不再挣扎,被一群人拖了回去,她的身子软软地挂在她兄长的臂上,似乎已经懒得再费力气。
二丫的大哥感觉到妹妹身上灼热,手心却冰冷,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但他此刻只想婚事赶紧成,怕妹妹生病的事再生枝节,狠下心一声不吭。
这倒正遂了景横波的心愿。
此刻的二丫当然是她,真的二丫正躲在那边石头后瑟瑟发抖,不明白怎么有人肯代人家上花轿。
村人将景横波拖了回去,人多手杂的也没人注意她的脸,完了往喜房里一关,门一锁,外面围得水泄不通,等着上花轿。
景横波进了门,一屋子的姑娘媳妇,她垂着头,往**一滚,把被子一裹,脸对着墙里,呜呜呜哭了几声。
她这么一哭,别人当她正在伤心,心中也颇同情,也不好硬拉她起来了,当下便有几个和二丫交好的姑娘嫂子,过来坐在她床边,扶着她的肩絮絮劝解。景横波此时正忽冷忽热的难受,哪有心思听人说话,隔一会哼一声,干脆呼呼睡了。
……
月光照亮弯弯的山路,山道上逶迤着吹吹打打的队伍。
队伍是来接亲的,倒也披红挂彩,一片喜气,就是山间汉子的唢呐吹得不怎么样,初冬挂霜的冷夜里,听来不觉喜欢,倒有种寂寥的凄凉。
最前头的一匹劣马上,坐着迎亲的新郎,马瘦,人更瘦,一张脸也如马脸,突出两个混混沌沌的眼珠子。
陪着来接亲的乡亲们,不时嘱托一句:“大富你坐好,别跌下来。”
“大富不要抽鞭子,马自己会走,马是借来的,抽坏了得赔。”
……
有个老者一路走一路关照,神态如对孩童,马上看上去已经三十好几的汉子,也如孩童般呵呵笑着。
众人的神情,几分怜悯几分羡慕——人傻且丑,却有艳福,邻村的二丫,听说是个美人呢。
当然,这都是因为大富也有个不错的妹妹,漂亮又能干。很快也要嫁给二丫的哥了。
贫穷乡村,换亲是件很正常的事,众人艳羡着两个男人的艳福,没人想过两个少女的命运,从此陷入悲惨境地。
迎亲的队伍进了村子,树梢上纳木尔遥遥看着,眼底充满了憎恶。
“这样的人也配娶亲,”他对身边的随从道,“我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可惜了方才那女子。”
“那女子还不错。”身边的人讨好地道,“配您倒还差不多。”
“胡说!”纳木尔不喜反怒,斥道,“这样庸俗的凡间女子,不过长相尚可,如何就能配上我?”
“是,是,我说错了,您别见怪。”那人急忙赔罪,“这样的女子,也只配给您端茶倒水,暖床伺候而已。怎么能配上天门高贵的外门弟子呢。”
纳木尔这才嗯了一声,道:“话说回来,外面的很多事和我们想象得不一样呢。当初我们入门开荤的时候,长老们说,给我们提供的女子,都是天下最美的,凡间女子绝无这般的仙姿玉貌。当时倒也觉得确实挺美,如今刚下红尘,却已经瞧见不少出众女子,比如今晚那个,还有这乡野小村一个普通女子,竟然也有这等容貌,真令人心中生奇。”
“不过巧合罢了。”随从笑道,“门中长老赐下的女子,无论如何,个个冰清玉洁,并且经过门中精心**,不是这些乡野女子可比的。再说这也是长老们的恩赐,能领受就是福分,咱们还没这福分呢。”
纳木尔眉头一挑,他听出了这话的提醒之意,换在平时,他就该自省——长老们的恩赐,不该背后非议,给人传了话,就是把柄。
天门在所有弟子入外门后,便会有一项安慰性质的“成人礼”。安排“圣洁女子”给弟子们开荤。据说这也是某些功法奠基的需要,有些弟子在此之后会直接选择双修之法。
不过纳木尔今晚心绪烦乱,并不领情,冷哼一声道:“长老们的良苦用心,我们自然只有深谢的份。说起来,真正不知好歹的人你还没见过,想当初有人,直接把长老赐下的圣女给杀了。他那圣女,可比我们的美多了,他竟然也能下得了手!”
“杀了长老恩赐的圣女?”随从们似乎听见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纷纷发出惊呼。
纳木尔又哼一声,觉得心头更烦躁了,这大荒比想象中更讨厌。自己发觉自己的不如人,更更讨厌。
随从们还没从惊讶中平复过来,纷纷议论。
“杀了圣女?怎么可能?怎么敢!他后来受到了什么惩罚?”
“死了呗。还能怎样?别说违背长老们的恩赐,就算轻微违反门规,那也是死的下场,何况这种事!”
“当然是死了!肯定死得很惨!”
……
“你们错了。”一个声音幽幽道,“他没死。还活得很好。”
众人骇然回头望着发声的纳木尔。
死一般的静默里,纳木尔轻声地、带点羡慕也带点憎恶地道,“他下山了。”
众人再次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有人下意识要追问,却从纳木尔的语气和神态里,感觉到这必定是天门不可提及的绝大忌讳,别说问,听都不该听的。
众人面面相觑,在浓浓的惊疑感觉中,心中原本牢不可破的,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天门形象,悄无声息地坍塌了一角。
是谁?
是谁挑战了整个天门,给它留下永远不可磨灭的记忆和耻辱,掩藏在岁月深处,丝毫不能被触及?
是谁这般挑战后依旧存在,而天门对此似乎无能为力?
这些掩盖在堂皇宗门之后的秘密,或许,只有当事人才知。
“我总觉得……”纳木尔遥望着黯淡月光下的小村,眼底有种不安的神情,“这事儿还没完,总有一日……”
众人激灵灵打个寒战,不敢接话。
“这事当我没说过,”纳木尔意兴阑珊地道,“这边已经瞧过了,去查另一边,山那边还有一个小村。”
“是。”
……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进了小村,随即,新娘子被送了出来。
因为怕新娘子逃跑,姑娘婶子们动作很快地从**拉起新娘,盖上盖头,塞入轿子,连本地风俗里的闹新郎,进门礼都没要。
新娘子软绵绵地垂着头,随人拉进拉出。一直到进入轿子,都一声没吭。
迎亲队伍经过了一处山口,两个村相距本就很近,只是被一道山梁隔开,过了这山口,就可以看见新郎村子的老榕树。
山口的风凛冽,卷起路上砂石,隐约似乎咻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卷在风里,射向了新郎。啪地一声击在他小腹上。
这些动静都掩盖在难听的唢呐声里。
马上的新郎忽然哎哟一声,道:“我要尿尿!”
“快到了,忍忍……”马旁新郎的叔叔哄着。
“我要尿尿!”
众人无奈,想着新郎去迎亲的时候,大喊要尿尿,只怕更难堪。只得将他扶下来,给他指了旁边树林的隐蔽之处,让他去解决。
大富新郎摇摇晃晃进了林子,刚去解裤带,忽然看见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
大富停住手,瞪大了眼睛,他没觉得恐惧,却觉得自己忽然看见了一个仙人。
那人踏着幽暗的月色,脸上的银面具也闪着月般光华,乌黑的眸子似永恒的深渊,只一眼便将人摄入。
他抬起手指,点了点。
大富只觉得脑子一晕,天忽然倒了下来。
在丧失意识之前,他只隐约听见一句。
“我代你入洞房。”
……
在外面等候新郎解手完回来的亲属们,忽然听见林子里新郎哑声大叫:“有鬼!”
众人一惊,急忙冲入,就看见新郎躲在树后,惊恐地望着远处黑暗,瑟瑟发抖。
众人叹一口气,心想大富这傻小子又发病了。
众人去拉他,大富双手捂脸,死活不肯抬头,非说有鬼有鬼,要回家要回家,不肯前进一步,众人拖他,他却生出一身蛮力,没人拖得动。
众人无奈,最后商量,由队伍中大富的表弟代为迎亲,大富则另外派两人送回去。
反正那边对大富的情况心知肚明,解释一下也不会不接受。
只要聘礼过得硬,没有新娘不进门。
大富听说可以回家,当即跑得飞快,护送的两人追都追不上,大富快步跑回了村子,家中等候的亲人们还没看清他的身影,他已经一股脑儿跑进了洞房,啪地把门一关。
大富的父亲是附近小有名气的木匠,所以家中还算殷实,此刻心情愉悦,也没有去骂儿子,哈哈哈大笑道:“这小子,急着进洞房咧!既然这样,也别烦他了,等新娘子进门,还是请虎子代着拜堂吧。”
众人都笑应了,反正傻子儿子谁都明白,拜不拜堂无所谓。只要会睡女人生儿子就行。
喜轿摇摇晃晃,景横波在轿子里睡了一觉。
进村的时候,鞭炮炸响,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霍然睁开眼睛,第一个反应是:鬼子进村了!
她掀开轿帘,看见面前一个小院,三间瓦屋,比刚才二丫家的草房要好很多,看来新郎官家算是村中境况比较好的。
她掀开轿帘,看见一个敦敦实实的少年,由人陪着走过来。景横波有点诧异,她觉得这少年看起来还好,朴实端正,和那少女挺配,怎么那少女拼死逃婚也不肯呢?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唯独这个新郎官,脸上表情十分奇怪,几分不愿,几分愤恨,同时似乎还隐藏几分希望……这什么意思?
轿帘一掀,一双大脚踢了进来,鞋子居然是草鞋——虎子匆忙代新郎,没换鞋。
泥巴大脚熏得景横波一让,抬手轻轻一拨。
她现在不同往日,出手自有巧妙,那踢轿帘的少年被拨得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他不等人扶,骨碌一下爬起,盯着轿帘,声音悲愤地道:“你……”
他的声音被一阵鞭炮声炸没,有人过来将他拉开,又将景横波搀出轿子,和她笑道:“新娘子高抬脚,日子红红火火!”
前方有热浪,景横波软绵绵地打了个呵欠,觉得好暖和,下意识往那热源处凑了凑,蹲下来烤火。
……
欢呼声乍止,鞭炮声顿时显得响得诡异,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新娘子不跨门口火盆,蹲下来烤火。
景横波烤着火,心中满意地想,这大荒的婚礼真体贴,晓得冬天凌晨接新娘子很冷,特意备一处火盆给烤火,真人性化啊人性化。
哎,好安静,好困,抗拒不住的疲惫,她又想睡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见,新娘子烤着烤着,身子开始往前倾,脑袋开始往下栽……
“不好了,新娘子要跳火盆自杀!”有人忽然大喊一声。
这一声惊醒众人,大家急忙跳过去,踢火盆的踢火盆,搀新娘的搀新娘,踢火盆的唯恐不够远,一脚把火盆踢到人群中,又是一声轰然四散。
众人一边赶紧灭火,一边又庆幸——幸亏新娘子自杀动作慢!
这回也不敢来任何礼仪了,众人赶紧撮着景横波,脚不沾地地过了门槛,上头双亲高堂赶紧坐好,傧相急急准备喊拜堂。
那叫虎子的少年,再次被拖了出来,还是一脸古怪地,站到了景横波身边。
景横波脑子一阵一阵的昏眩,心里知道这是在拜堂,她对这个无所谓,也明白戏必须演下去,上头风声转来转去,那群人还在附近搜寻。
这两个小村很明显,他们一定已经搜过,所以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她轻轻地笑一声……拜堂啊,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和一个陌生男人拜堂,这在大荒,应该算她已经嫁过了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快意——哼,以后你们再骚扰,姐就贴黄牌——此乃虎子氏!有夫之妇,谢绝骚扰!
叫你们一群公子少帅的,喊虎子大爷做大哥吧啊哈哈哈哈。
“一拜天地——”傧相高喊。
她准备拜下去,透过盖头的缝隙,看见身边的少年也是膝盖一弯……
一弯……弯到了底。
“砰。”一声,虎子跪下去了,还是对着洞房方向跪的,膝盖撞着青砖地面,声音那个清脆。
堂中又是一片死寂,连景横波都吓了一跳。
不是说弯弯腰就可以了?至于跪下去么?
感觉一下周围气氛,似乎大家也很惊讶,难道这新郎官,还不懂婚礼规矩?
哦,看着端正,原来是个傻子。
“谁!”跪着的虎子这回没有立即爬起来,一声大喊更加悲愤,“谁砸我膝盖了?”
景横波:“……”
全体宾客:“……”
虎子的膝盖似乎伤得不轻,挣扎了几下才爬起来,一时却站不直,眼看着这个拜堂,也拜不下去了。
四周有人窃窃私语,在讨论着今日婚礼的各种稀奇诡异。
“怎么办?”傧相问上头高堂。
“加紧些,让新人对拜一下就罢了。”新郎父亲甚有决断。
虎子被扶着站到景横波对面。他脸上神情更加古怪了,几分期待几分痛楚几分犹豫,眼珠子骨碌碌转,似乎在紧张地思考什么。
有人附在景横波身边,道:“新娘子你先拜呐。”
景横波这才知道,敢情古代电视剧上的夫妻对拜,在这里是不同的,得新娘先拜,新郎还半礼,再新郎半礼,新娘拜下,以示夫君为尊,男子为尊的道理。
拜就拜,她也就拜了,背后有人按着她背呢。
她的腰还没弯下去,忽觉膝盖侧掠过一股冷风,随即啪一声,对面虎子倒了。
脑袋撞在地面上又是清脆一声。
景横波一个弯腰的姿势僵住,回头看看,后头是侧门,通往明间的新房。
新房里,此刻应该没人。
喜堂里又是一阵闹哄哄,虎子再次被众人扶起,他这回似疯了般,忽然挣开了众人的搀扶,扑了过来抱住景横波的腿,放声大哭:“二丫!二丫!别生我气!我知道我受报应了!我知道我不肯和你一起私奔,受报应了!我想通了!咱们走!咱们现在就走!你连拜堂都是和我拜的,命中注定你就是我的人,我现在就带你走!”说着拖着她,撞开众人就要跑。
剧情急转直下,满堂宾客僵住,景横波没有挣扎,微微侧身,让开了身后侧门的位置。
她在等。
果然下一刻,一股冷风掠过,啪地击在身前虎子的太阳穴上,虎子“啊”地一声仰面倒下,被赶上来的傧相接住。
“快进洞房!快进洞房!”新郎父亲颤巍巍喊,新郎母亲已经两眼翻白,晕在了椅子上。
虎子被拖了下去,醒转之后犹自在喊要和二丫私奔,随即一阵呜呜声响起,大概被人堵住了嘴。
景横波有点茫然——剧情发展到这程度,真是风中凌乱,假新娘遇上假新郎,差点被拖走私奔,这要真被拖走,她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现在也有一个问题,洞房里似乎有人,还似乎是高手,这高手是谁?十有八九是天门的人!
她被身后一群女子急急推搡向洞房。
洞房的蓝花布帘子微微动**着。
她警惕地盯着那帘子,手慢慢摸向了腿侧的匕首。
……
纳木尔已经带人在附近绕了三个圈,将不大的小山翻了个底儿掉,连洞中洞都跳进去找过,依旧没发现那两人身影。
他越发烦躁,只觉得心头似有火在烧。
底下还在办喜事,他想着刚才看见的那个娇俏的新娘,居然要嫁给那么个傻丑之人,就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太多不公了。
想当初天门赐下那么个丑女,他还欣喜若狂,还有很多人羡慕,如今下到大荒,连个傻子丑八怪都比他有艳福。
“纳木尔师兄……”身边的人察言观色,试探地道,“那村子,要不要再搜一遍?”
“嗯?”他眼神斜斜地飞过来,“不是搜过了吗?”
“洞房里也许还藏着人呢?先前洞房没人,我们没仔细查。”那人低笑,眼神**漾着暧昧的光,表情却还力持平静端庄。
纳木尔回头看看他,哈哈一笑。
“你说得也对,”他点点头,眯着眼睛注视那喜房的红字,“那我一个人去瞧瞧,你们都不必跟来。”
“是。”
------题外话------
……
上花轿,入洞房
假新娘,假新郎
新郎洞房等
新娘乱拜堂
快点给票票
看谁扑倒忙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