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不辞冰雪为卿热 神伤(下)

“抱出宫？”我怔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幸好此人是十三，否则我是绝不会同意的。联想到刚才最后十三的用力点头，想必胤禛也是考虑到他是十三才会同意他的要求的吧。

孩子，你真幸运，幸亏遇上了你十三叔，否则你大概要性命不保了。

“只是宫里无缘无辜的失踪了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这恐怕不好向皇额娘交代。”胤禛皱起眉，非常为难的低语。我听后一愣，慢慢转过眼去，这大概就是福沛生下即殇的原因吧。

“如果碰上这种事，一般怎么说？”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写殇。”他答。

“殇？”我闭了闭眼睛：“那就写殇吧，想那孩子生下来这么虚弱，恐怕没个几年调养是不行的，与其将来不好解释，不如现在就这么说吧。”

“这——”他听完我的话沉吟了一会，最终点了下头：“你说的有道理，容朕再想想。”

我点点头，闭起眼睛，实在是太累了。

“你好好休息，朕在这陪着你。”他轻声道。我的眼皮很沉，虽然他说的话我听见了，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他了。十天之后，十三进宫来说他的那位朋友已经救活了孩子，并且福沛现在状况稳定。听到这话，我和胤禛大大松了口气，心里的焦急减轻许多。

“皇上，我的那位朋友说了，只要把福沛继续放在他那里，不出三年，定能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阿哥来。”

“好，朕相信他！”胤禛站起身，用手搭在十三的肩上，诚恳的说道：“十三弟，这孩子多亏有你，以后我一定让他好好孝敬你。”

“臣弟不敢，这乃臣应尽之责。”十三急忙摇头，连连摆手。我心中感动，朝他走近一步：“兰儿代福沛谢十三弟救命之恩。”说完朝他恭敬的福了福身，十三吓的急忙举手做了一个快起身的手势道：“四嫂快请起，十三受不得如此大礼。”

“受得，受得，你救了朕最心爱的儿子，怎受不得兰儿这一拜？”胤禛大笑着拍着他的肩，心情愉悦。十三抿唇一笑，深深的与胤禛对视良久，眼光中传递着他们两兄弟最真挚的感情。

“哈哈，既然今天这么开心，十三你就留在这和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吧。”胤禛看着他说。

“十三遵旨。”十三低了低头，他特意用了十三这个称呼，而未用臣弟，显见他终于不再拘束了。胤禛闻言满意的一笑，正要吩咐宫人去准备膳食时，高无庸突然神色慌张的走了进来，冲胤禛打了个千后就俯到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只见刚才还笑容满面的胤禛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几乎是铁青着吩咐道：“立刻宣所有太医进宫，不得有误！”说完他飞快的朝外面走去，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我们面面相觑。

胤禛走出去后，十三叫住也要跟出去的高无庸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为何脸色这样难看？”

“回十三爷，皇太后突发急病，此刻已然昏了过去。”高无庸谨慎的回答。

“什么？！皇太后昏了过去？”我和十三同时惊讶的叫出声，一脸的无法置信。

“是的，太后她——”高无庸正要给我们解释，只听十三急呼一声“太后——”便丢下犹自在旁边欲说什么的高无庸，急忙朝着胤禛消失的方向奔去。

“娘娘？”高无庸一脸半张嘴的样子十分尴尬，他喊了我一声，我朝他点了下头：“咱们也去。”

待我们匆匆赶到皇太后寝宫，胤禛、十三和一大群太医已经到了。几位医术精湛、资力尚老的太医已经进去为皇太后诊治了，另外一些在外面守着。胤禛面色暗沉的站在大厅里，不发一言，使得周围的整个气氛顿时下降十度。

我看着那个孤绝的背影，心中一痛。他整个人一动不动，脸部的线条已经僵硬失去柔和，整个人被悲伤、淡漠的气氛笼罩着，让人无法靠近。

“皇上。”皇后那拉氏带着一干后妃匆匆赶到，她喊了一声胤禛，但胤禛并未答她话，于是她朝我走过来，面有焦色道：“妹妹，这——”

“姐姐。”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她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和我们一起神色着急的看着太医不停的进进出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似乎在紧张的气氛中过的特别慢，不知过了多久，几位太医终于走了出来，神色相当凝重。还未等我们反应，已经静默了许久的胤禛仿佛突然醒来般，飞快的抓住太医的衣服，几乎不顾自己身份贵重的急问道：“皇太后怎么样了？快说！”

“臣……臣……”太医被胤禛的举动吓的支吾个不停，断断续续的说不出话来，可他越是这样，胤禛便越着急。那拉氏见状，急忙上前拉住胤禛的手，才勉强将太医带离危险地带。

“皇上，别这样，慢慢听太医说。”那拉氏柔声劝慰着。

“朕要你快说，皇太后到底怎么了？”胤禛急的直瞪他，口气比刚才不知严厉的了多少倍，那拉氏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一白。

“臣请皇上恕罪，太后这病来的凶险，只怕……只怕是……”太医不敢再将下面的话说下去，只能不停的用眼角偷瞧着胤禛的脸色，一张老脸上满是惧怕与沉痛。

听到太医没说完的话，我们立刻明白了言下之意是什么，一瞬间众人都去看胤禛的脸色，只见他神色巨变，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朕不管耗费多少银两，一定要把太后的病治好！否则你们都别活了！”

一室的雷霆有声，太医们个个神色紧张，脸色凄苦的忙不迭磕头：“是是是，臣等一定竭心尽力。”

我默默的看着这一幕，不禁在心中叹气，历史上乌雅氏还有三天就将病逝，恐怕这些太医就是竭尽全力也是回天乏术，乌雅氏注定命不久矣。三天后，正当我准备再去看看今天是个什么情况时，琪儿突然神色慌张的跑进来，还未近身就已经大叫道：“娘娘，大事不好了，皇太后病逝了！”

“哐嘡！”

听见琪儿的话，我脑中嗡的一声，一不小心碰掉了手边的一个杯子。

皇太后病逝了？那个曾经与我朝夕相伴的皇太后病逝了？她——

“娘娘！”琪儿惊慌的大叫一声惊动了我，她冲过来查看我的手，我强自镇定的从她手里抽回手，急急问道：“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她放开我，看着我说道：“皇上已经摒退了所有人，正独自一人呆在太后的寝宫不出来，皇后娘娘毫无办法。”

他在太后寝宫？我怔了一下，猛的吸了口气道：“我们去看看。”

匆匆赶到寝宫，果然看见皇后、齐妃等一干人都在，她们面色忧虑的不停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妹妹。”看到我的到来，那拉氏如拿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忙将我拉到窗边忧郁道：“你看这怎么办？”

我隔着窗户看过去，胤禛此时正一动不动的跪在皇太后床前，背影寂寥，我什么都没说，直直的望着那个背影几秒钟后径直走到门口，往地上一跪：“既然我们劝阻不了皇上，就唯有与他一同受苦。”

那拉氏看着我的举动愣了一下，走到我身边问：“你不去劝劝皇上吗？”

我未抬一眼：“姐姐都劝不了的，我人微言轻自然更是不行。”

那拉氏怔了怔，想继续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化作长长的一声叹息，不再发一言的在我旁边跪下。看到一个皇后一个贵妃都在太后寝宫里跪下，其他的嫔妃自然不敢懈怠，也跟着一个个跪下了。接着，所有宫女太监见主子们都跪下了，自然也不适合站着，也都一一跪下。顿时，满大厅黑压压的跪了一片，沉静的气氛仿佛冰山上的积雪，一碰便会崩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胤禛已经在里面跪了两个时辰，我们亦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有些体弱的宫女早已受不了，纷纷无力的倒在地上。那拉氏本想呵斥她们，可后来看到胤禛满是悲痛的脸色，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只是让她们下去。

戌时已过，当我开始觉得双腿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知觉的时候，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我眼前。我抬起头，看见一脸憔悴的胤禛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

“皇上——”我们脱口而出。他微微震了震，静静的看了我和那拉氏几眼后朝那拉氏伸出手，那拉氏受宠若惊的看了看他，才就着胤禛的手缓缓站起，可大概是由于跪的时间太久，那拉氏一个站力不稳，一下倒到胤禛怀里。

“啊！皇上恕罪。”那拉氏娇叫一声，急忙脱离胤禛的怀抱，要跪下赔罪。胤禛的眉间动了动，拉住她淡声道：“没关系。”说罢将她扶了扶好，转身朝我伸出手。我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手在我面前微微颤动，心里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吸了口气，我搭上他的手，一旁的宫女急忙过来扶着我一起起来，才没有让我遭遇与皇后一样的窘境。

扶完我们两个，他让其他嫔妃都各自起身，然后独自朝外面走去。

“皇上。”高无庸喊了一声，急忙小跑着跟上。

见皇上走了，那拉氏才疲惫的闭了闭眼睛，声音沙哑道：“都各自散了吧。”

身心俱惫的回到宫中，我人还未站定，就看见高无庸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朝我打了个千说：“皇上让娘娘去养心殿。”

“现在？”

“回娘娘，正是。”养心殿里只点了几盏灯，不同寻常的昏暗使我我费了半天工夫才勉强通过帷帘看见了坐在后面的胤禛。我走到他身边，发现他正出神的望着手里的一块玉佩，良久不语。

“胤禛。”我轻轻唤他。

隔了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眼神凄迷的看着我：“你来了啊。”

他的声音嘶哑而悲伤，带着让人想要哭泣的冲动，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他似颤抖的缩了一下，才似自言自语的道：“这块玉佩是额娘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那时候我高兴的把它整天带在身上，谁知不久之后额娘就生下了十四弟，从此之后，十四便成了她的全部，而我似乎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不再得到她的关心，不再有她的爱护，我完完全全需要依靠自己，于是我变的越来越沉默，可是她仍然没有发现我的改变，依旧还是心里只有她的那个小儿子。”

“胤禛。”听着他慢慢的回忆着自己的过去，我觉得喉头哽咽的厉害，发出的声音扭曲而颤抖。

“我有错吗？她为何要这样待我，至死都不肯再看我最后一眼？”

“胤禛。”我心痛的喊着他的名字，他未有所觉的盯着手里的玉佩喃喃自语。心中越发不忍，我按耐中盘旋在眼眶的泪水，倾身将他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