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云贵一带,苗人蛊婆的威名的确是千古流传。饶是这少年陈战玄身怀武功,见了蛊师传人,亦是不敢放肆,早将先前的一丝旖旎情义抛诸脑后,转而想起姆妈们讲述了一众蛊婆蛊惑男子,吸取精元,控制心智的故事,一时有些后背发凉。
这姑娘也知道自己手段一出,定要叫着少年郎大吃一惊,又是知道蛊婆的威名远扬,倒也不对陈战玄的反应有所不满,只是依旧笑着说道:“瞧你这样子,却是我要生吃了你一般。汉人不与我等往来,多有传闻故事,丑化我等,却是叫你这般害怕。这包裹我给你找回来了,若是无事,你便走罢。唉……”说着话,姑娘竟是轻轻叹了口气,其中颇有些郁结之意,又是有些哀怨,直叫陈战玄心中一动,又是心神**漾,为之所感。
见姑娘这般样子,陈战玄倒是不好直接离开,好歹人家也是关心自己伤势,又是助自己夺回了行李,想来并无什么恶意。就算这姑娘心怀不轨,能够被这样美丽的女子欺骗,陈战玄倒也不觉得吃亏。心念至此,他当即说道:“仙子误会了。我见仙子修有不俗武功,又有蛊术神通在身,一应种种精妙,叫小弟叹为观止,一时失态,还请仙子莫要误会才是。”
这姑娘听他说得好听,噗嗤一乐,说道:“你们汉家男子,都是这般油嘴滑舌的么?什么仙子,我们侗人姑娘,可不想做那落洞的仙子哩!”
陈战玄闻言一愣,原以为这姑娘是个苗人蛊婆,却不料她是个侗人女子。苗人和侗人不说深仇大恨,也是少有往来,一个侗人女子能够修成这么高深的蛊术,叫他心中有些疑惑。一时心念转动,陈战玄脑中灵光一闪,豁然开朗,却是知道了这姑娘的来历,一时狂喜,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倒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眼前这美貌姑娘,与自己所来之事大有关系。
想到此处,陈战玄一时心中开朗,言语动作也是不再拘束,放开了许多,口中说道:“小弟言语鲁莽了。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赐教则个?”
那姑娘看他一时不再拘束,虽是不知为何,倒也感觉到他没有什么恶意。她修行的这一门蛊术,乃是九黎蛊神蚩尤一脉亲传,体悟天地,亲近自然之处,比之寻常功夫要厉害上许多,判断一个人的心意倒也是不难。见陈战玄没有恶意,姑娘也就大方说道:“赐教就不敢了,我叫做卉炎,你叫我卉炎姐就行。”
陈战玄求得姑娘芳名,一时也是欢喜,又是嘴上讨巧,嬉笑着说道:“卉炎……‘卉’者,花草也;‘炎’着,火之盛也。好名字,好名字!只是卉炎姑娘,你又怎生知道,我一定比你岁数小呢?”
卉炎轻轻一笑,说道:“你们汉人就是,什么之乎者也的,掉书袋子!刚才还说自己是小弟的,这下又不认了!我看你身形高大,相貌却是带着稚气,又是筋骨未齐,七情不满的时候,想来不会超过十六。我今年已然十八,受你一声‘姐姐’,可委屈了你么?”
陈战玄更是大惊,又是欢喜,却不料这卉炎能看出自己的年纪,点滴不差,心中更是确定了先前的判断。想到此处,陈战玄也就完全放下了戒备,朝那卉炎姑娘说道:“卉炎姐好眼力,小弟佩服。实不相瞒,小弟先前曾听见姐姐在在湖边歌唱,词曲皆美,却有着一丝郁结惆怅之意,不知为何,可否说出,看小弟能否帮忙?”
卉炎听他这样说,神色一黯道:“你还说是追猴王过来的,这下可漏了馅了!唉……说与你也无妨,今日乃是我家婆婆去世的日子,我不忍见她入土,难舍生离死别,一个人跑来了这里……”
陈战玄见她神情黯淡哀切,一时也是想要劝慰两句,还来不及开口,又听这卉炎姑娘继续说道:“婆婆百岁高龄,安然离世,不曾受得病痛折磨,也算是寿终正寝,可谓‘喜丧’。族人们都是悲切中带着欢喜,准备着好生热闹一番,叫婆婆安安心心上路。婆婆她生前,最喜欢热闹啦,弟子也多。这下大家都回来了……我却是舍不得婆婆,又不好坏了他们的兴致……”
陈战玄听这姑娘自己开解自己,却是难得解脱,一时也是暗暗觉得好笑,试着说道:“如此说来,卉炎姐的这位婆婆,想来也是受众人尊敬的……”
卉炎又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可不是呢!婆婆是方圆数百里,一切侗人寨子共尊的神医,又是落洞神女的身份,真如‘萨岁’女神一般呢……”说着话,卉炎见陈战玄脸上有些疑惑,又是解释道:“所谓‘萨岁女神’,乃是侗人的立寨始祖母,跟你们汉人的女娲大神差不多的。”
陈战玄心下了然,这下彻底确定,这姑娘果然是那位的传人,便也不再隐瞒,说道:“实不相瞒,小弟此番前来,便是听闻了杏妹婆婆过世的消息,前来吊唁。”
卉炎闻言却是丝毫不显得震惊,也不问这个汉人少年是如何知晓自家婆婆的名号的,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我自是知道的。你包裹中那个盒子,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百草、百虫、百兽的气息,在我们蛊师眼中,便如黑夜间的篝火一般明显。想来这东西,便是婆婆所持有的那一把巫月神刀的碎片罢!杏妹婆婆年轻时有所奇遇,继承了苗人蛊师一脉的正统,本人更是云贵川一带苗人的蛊母,掌握蛊教的大能。这巫月神刀,便是蛊教传承的远古神物,十余年前,不知为何受了损伤,有些细小碎片流落在外。你如今送还这碎片来,想来也是与婆婆有些因缘的。”
陈战玄闻言一愣,原以为自己隐藏身份来意,能够与这卉炎姑娘多多亲近套话,却是不料人家一早就识破了自己的来意,发现了包裹中那片神刀碎片,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不过他祖传的没皮没脸,又是祖传的灵牙利齿,虽是不曾见过生身父母,身边照顾的一应姆妈也是个个厉害,倒不会为这点小事而觉得难堪。稍微红了红脸,陈战玄便寻话说道:“卉炎姐既然一早看出,却是叫小弟像那跳梁小丑一般了。”
卉炎也就笑笑,说道:“婆婆执掌蛊教,威名远扬,势力遍布天下,自是有无尽人脉,多你一个小兄弟也是正常。这些天来,五湖四海的蛊师来了不少,都是为了送婆婆最后一程。虽然婆婆在中原武林名声不显,可在云贵一带,却是真实不虚的至尊。加上婆婆生前行医治病,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自然也是颇有美名的。”
陈战玄点点头,与卉炎一起坐在了湖边,说道:“那是自然。我年纪小,不曾见过杏妹婆婆,却是因为家中长辈的关系,与杏妹婆婆有着莫大的关联。其实不止云贵一带,十几年前弥勒教作乱,杏妹婆婆也曾挺身而出,施以援手,这巫月神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遭到了损毁,这十几年来,中原武林也对杏妹婆婆尊敬有加呢!只是婆婆仙逝,未曾传了话语出来,我收到消息之后,也是不敢外传,只得独自赶来。”
卉炎听他这样一说,也觉得缘分妙不可言,想来只怕这陈战玄家的长辈,也是当年弥勒教作乱之时,维护一方武林平安的正道一方,甚至很可能就是与杏妹婆婆并肩作战之人。想到此处,卉炎也是对陈战玄更加有了好感,说道:“原来如此,不料你是名门之后,我却失敬了。”
陈战玄嘿嘿傻笑,又是抓抓脑袋,说道:“名门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我自生下来以后,就不曾见过生身父母,只有一众姆妈和小舅照顾。五岁那年,小舅也是不知所踪,似乎是投身对抗弥勒教的战役之中,未能生还,只留下这神刀碎片。我家姆妈说过,当年我娘生我的时候,颇有些艰难之处,还是杏妹婆婆亲自赶赴江南,救了我和我娘一条性命哩!”
卉炎闻言,一时沉默,眼角渗出泪光,低声说道:“原来你也是个苦命人,却是与我一般,失了父母的。不过看你现在样子,倒也不比我在婆婆照顾下来的稍差,想来你的那些姆妈,待你也是极好。”
陈战玄点了点头,说道:“姆妈们与我生母情同姐妹,待我自是不差。卉炎姐这般说来,竟也是不曾见过父母么?”
卉炎说道:“我从未见过父亲,也不曾听母亲提起。母亲生下我之后,没有几年便积劳成疾,忧思过度,撒手人寰,丢下我与外婆生活。没过几年,外婆也年迈而去,却是杏妹婆婆着人找到了我,将我养在身边,传授我医术和蛊术,将我当作自家孩子一般照养。”
陈战玄闻言一愣,问道:“听卉炎姐这样说,难不成你不是侗人?杏妹婆婆的医术和蛊术都是出神入化,却是从来不曾将蛊术传授给了侗人。”
卉炎闻言点头,说道:“我母亲乃是大理国人士,我是乌蛮人的身世。至于父亲……我不清楚,只听婆婆说他是个汉人……婆婆的蛊术乃是得传自苗人,却是因为苗人和侗人总有些争执,婆婆怕自己走了之后,侗人用苗人的蛊术对付苗人,却是叫她心中不安,故而不曾将蛊术传授给了侗人。我因为不是侗人血脉,我父亲又是似乎与婆婆颇有些渊源,婆婆才传授了这蛊术神通给我,收我做了蛊师一门的弟子。”
陈战玄恍然大悟,这才知道为何侗人寨子里,出了杏妹还有人能施展蛊术,原来却是因为这卉炎姑娘压根就不是侗人,乃是大理乌蛮血脉,自然无虞。想来杏妹婆婆也是考虑周到,她在世时,侗人和苗人自能和睦相处,共尊她一人;待她离世之后,十年百年,两族定会再起纷争,若是侗人掌握了蛊术,却是叫婆婆九泉之下难以面对苗人一支。
得知两人都是失了父母,陈战玄对卉炎也是起了一丝同病相怜,怜香惜玉的意思,斟酌半晌,小心开口道:“我是父母亡故的,却是听卉炎姐的意思,你的父亲似乎不曾身故……你……可曾寻找过他么?”
卉炎摇了摇头,说道:“我生下来就不曾见过父亲,也不觉得父亲有多重要。加上母亲离世之后,外婆时常说是我爹辜负了我娘,叫我不要想他……我跟随婆婆之后,也曾向婆婆问起有关父亲的事情,婆婆却是只顾着叹气,不曾对我细说。”
陈战玄也是点了点头,知道这卉炎姑娘对父亲只怕还是有些怨恨,却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倒是不好插嘴。
两人坐在小湖边,一时聊起闲天来,也是缘分使然,陈战玄玄卉炎熟稔亲切,卉炎看他也是颇有一丝好感。两人年纪相仿,话也能说到一处,竟是一时之间聊得兴起,忘了还躺在侗人寨子里的杏妹,将一切事情都是抛在了脑后。
怕不是过了一两个时辰,两人相谈甚欢,聊兴渐盛,却是一时听见远处传来了“咚咚咚……”的战鼓之声。这鼓声古朴悠远,又是十分低沉,传过几里山林,竟是依旧清晰入耳。
陈战玄不明所以,卉炎却是神情一肃,说道:“这是寨子里鼓楼的战鼓声!只怕是有大事!战玄,快随我来!”
陈战玄听闻卉炎叫他的一声“战玄”,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尽皆酥软,又见她神情严肃,知道事情紧急,便一把抄起了包裹,两人一前一后,运起轻功,朝着侗人寨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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