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T

第六十二章

当舞台的灯光再次熄灭的时候,孙韶在一片黑暗中慢悠悠地走了上去,于钢琴前坐定了,灯光才再次照亮全场。

舞台上只一束柔光打在孙韶和他的钢琴上,孙韶在灯光亮起的刹那,微微眯眼,对台下回以一笑,台下观众莫名就是呼吸一窒,孙韶不出色的五官在这一刻这一笑下居然有种别样的魅力,好似指点江山的人,眼前不见山川,但心中自有丘壑。

舞台侧面的李瑞则一瞬不瞬地盯住了孙韶看,像是就这么看着就能看出孙韶到底搞什么名堂来似的。

易辉在一旁,悄无声息地将李瑞的这一举动全部收纳在眼底,眼神莫名深沉了几分,不待对方发现,便也调转了视线到孙韶身上。

恰逢孙韶回头,两人视线半空中交汇,而后微微收了下眼眶,便错开,孙韶低头将手放到钢琴上。

李瑞快速地回头瞥了易辉一眼,莫名觉得心里不舒服,张嘴欲言时,孙韶手下的琴键已经发出了清亮的音节,孙韶的歌,开始了。

而当孙韶的前奏练成曲调时,置于幕后的两人则齐齐一怔——怎么选的是这首歌?

“他疯了吗?”尚未听到孙韶开口,李瑞便低声吼道,“这首《卡萨布兰卡》早他妈被唱烂了,多少人翻唱过这首歌,他今天翻唱准备模仿谁?又能超过谁?”

经典的曲目虽然能带给人回味与别样的记忆,但是也有大忌,就是绝不适合拿出来做比赛曲目,尤其是这种经典曲目,多少年来,被翻译成各种版本,也被各种老派歌星明星翻唱烂了。

这样的歌曲唱出来,在这种场合下,实在缺乏陌生化的刺激感,能不能调动观众的情绪和共鸣本就难说,如果演唱者唱得又很一般,基本准输无疑。

听到李瑞的话,易辉微微不满地横了李瑞一眼,鼻息喷了喷,终究没有去计较,只挪开视线。

对于音乐,易辉,可以说就像孙韶面对厨房一样,向来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所以他在那一刻的怔愣其实源于一种诧异,是因为他在家里时其实听孙韶练过琴,刚开始的时候,简直就是乱弹一气,易辉和孙母捂着耳朵谴责他时,他还美名其曰称这为“与钢琴的磨合与熟悉过程”。

然后一天后,他就开始像模像样地弹奏了,但孙母可不信他的保证和人格了,一早约了小区里的退休老师们,跑去大学里旁听自己喜欢的课去了。

于是易辉便成了孙韶唯一而且第一个有幸听他弹奏钢琴的观众了,虽然易辉自己起先并不觉得这是荣耀或者幸运。

但等到孙韶真的一曲又一曲地弹过各种曲谱时,易辉才在孙韶促狭的眼神里微微发窘,他家小勺确实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孙韶弹奏的曲谱,各种曲风的都有,大部分都是轻松欢快的曲子,孙韶也只是跟着哼哼,基本不会像今天这样清晰地唱出来。所以,易辉大部分情况下根本不知道孙韶哼得是什么歌。

可是,他很确定孙韶练过的歌里根本没有这首歌,他惊讶就是惊讶孙韶最后居然选定的这首歌来做参赛的赛曲。

他微微有些出声地想着,为什么小勺最后选了这首歌来和李瑞比赛?要说这首歌有什么特殊的话……易辉的思绪飘远,想起他第一次与孙韶同听的歌曲。

他微微晃晃脑袋,不再乱想,只专注而出神地盯着孙韶的剪影看,眼底的柔情像潭水一样,一股一股地从最深处漫了出来。

孙韶的嗓音里蕴藏了无限的深情与柔和,他一边让手指在钢琴上如游鱼一样滑动着,一边对着话筒像倾诉时的絮语一样,缓缓唱出一种他与五感乐队的众人配合时,从没有展现过的柔情和温暖。

台下的观众也几乎在这一瞬间倏地穿越了时光与空间,眼底一片迷离。

“他……”几乎孙韶开口的一瞬间,李瑞就僵住了,他怔愣愣地盯着孙韶看了一会儿,颇有些难堪地挪开头看向易辉,却发现易辉正沉浸在孙韶的曲调中。

易辉听到身旁的声音,抽空瞅了对方一眼,“什么?”

“你知道他为什么选这首歌是不是?”李瑞想了想,最后选择这么问。

易辉怔了一下,垂目看向对方,半晌摇摇头,“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就自己找答案。”

李瑞抿了抿唇,坚定地挪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孙韶看,眼底狂热的目光更甚,听得也更认真,像是试图从孙韶的歌声和琴声里找到瑕疵和不足。

歌曲走到□时,台下的人几乎全部如痴如醉。

而李瑞却忽然兴奋了起来,“他钢琴根本不熟,前奏不觉得,但到了□,指法跟不上,会有一点点的涩,虽然很细微,但是我能听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灼热地盯着孙韶看,而孙韶也在此时忽然抬眼,晶亮亮的眼底盈着一种让人几乎无法直视的光,处于孙韶目光方向的两人——李瑞与易辉,在他的这种眼神里,各自做出了不同的反应,李瑞下意识便低垂了眼睑,避开了去,而易辉则一动不动地与孙韶的眼神相迎。

孙韶看着易辉,嘴角慢慢逸出一个深邃的笑,易辉动了动嘴唇,做了三个字的口型,孙韶嘴角的笑意更深,口中则把最后的歌词用最深的情唱了出来。

一曲终了,台下久久无声,忽然人群里有个人低声自语道:“我想他了,很想很想,我想见他……对,我要见他,我要告诉他,我根本没法忘记他……”

说着说着,这个人忽然从人群里挤了出去,跑到门口时,低头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票,立马就拦住了一个侍应生问这张票怎么投,侍应生指了指吧台旁边的两个透明的投票箱,一个贴着孙韶的名字,一个贴着李瑞的名字。

这个人把票往侍应生手里一塞,“帮我投给孙韶,我有急事要走!请告诉孙韶,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重要的一首歌。”

而后人群里微微有些异动,现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忽而接二连三,陆陆续续二十来个人都跑了出来,将手上的选票投到孙韶的那股投票箱里以后,或默默走出去,或走到偏僻的角落给心里的人挂了电话,或什么也不做,走到吧台前点了酒来慢慢地喝。

舞台上,孙韶忽然叮叮咚咚地又弹起了钢琴,一边弹还一边说:“这首歌不是比赛用的,是送给所有来听歌的人,希望大家能有幸福的心。”

说着,便轻快地弹了起来,弹着弹着忽然舞台边上出现了配乐,另一架钢琴声响起,孙韶扭头过去,不意外地看到李瑞正坐在那里,孙韶微微笑了起来。

一曲轻松的调子奏完,孙韶才站起身面向观众鞠了个躬,走到后面去了。台上立即有梁城安排好的人上去接过话筒,声情并茂地开始将孙韶和李瑞都夸了个遍,然后鼓励大家投票,同时也允许外面的观众参与到投票中来。

孙韶一走进出入口就被易辉拉到怀里,狠狠的一顿拥吻后,才放开他。

孙韶脸上带着一层红,也不知道是兴奋的还是一吻缺氧所致,他伸手揪住易辉的衣襟,心情显然十分好,眼睛透澈清亮地看着易辉问道:“怎么样?”

易辉按了按孙韶的头,道:“非常好,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的歌。”

孙韶眼底藏不住的笑意全部涌了出来,“你这辈子才过了几分之几啊?”

易辉声音轻得差点让人听不到,“那也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的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歌了。”

虽然他依旧不懂这些音乐应该怎么辨别好坏,但就冲孙韶在今晚这样的时刻,选择了这首歌,易辉也会一辈子固执地认定这是最好的歌。

孙韶失笑,心里也有几分触动,其实直到上台的前一刻,他才临时决定定下这首歌的,前面几天他在家里练了不少曲目。

算上重生,他其实快有四年没有碰过钢琴了,之所以选择钢琴,一方面未尝没有响应李瑞,和他真正一较高下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那天在后台看到李瑞的钢琴后,心里扑簌簌有些东西就这么冒了头。

有些东西就像一种烙印一样,是镌刻在灵魂上的,即使他回溯了时间,但是这些东西终究忘不掉,他当初练琴的时候年纪已经太大,教他课的老师也曾经一度摇头说成不了事,只能装装面子。

只是他自己当时心性高,一门心思扎在里面,最后还是没能让教他的老师夸一句,只得了:“技艺臻熟,但终究是匠不是师。”

那时的孙韶只顾一门心思不服气,不乐意,愤懑与不平去了,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他不行,再后来,也没有清醒的头脑和机会让他去想有关钢琴和音乐的这些事了,倒是那天看到钢琴的一刹那,孙韶心里又冒出了那句话,当初的愤懑早已被平静所替代,他忽然觉得好像能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了。

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出,回家就让易辉给自己搬了个钢琴回来,在家练了几天的琴,也只大致做到稍稍捡起了上一世自己的七成琴艺。

应付“乱”里的一场比赛,自然不在话下,但是这些好像还不能满足孙韶的心。

李瑞只看得到孙韶这个敌人,但孙韶却知道,人永远要战胜的其实都是自己,这一刻的自己要超越上一刻的自己,而下一刻的自己则视这一刻的自己为目标。从外在找目标做参照物固然没错,但如果找错了目标,则是一辈子的心魔。

就在孙韶离开易辉身畔往上走的一刻,他的手被易辉拉了一下,没有其他太多的动作,但就这么一刻,孙韶心里忽然就涌起了排山倒海似的情绪。

一直以来,他唱歌是因为快乐,千言万语或者千愁万绪,总能在音乐的消解下变得容易。而除了音乐之外的快乐,大部分都是这个男人带给他的。

这个男人甚至曾经为他做了一道叫小勺的甜点……

于是当孙韶坐在钢琴前时,心里自然而然就想起了他们一起听的第一首歌——《卡萨布兰卡》。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变得好了起来。

现在看来,技艺好不好,指法高超不高超,都在其次,因为再高超的琴艺也只是琴艺,能成为大师的,不是比谁琴艺好,而是谁能打动人心。

打动人心要做的,首先是能打动你自己。

《卡萨布兰卡》献给易辉也是献给他们,更是给每个带着心来听的人,带着心的人自然能听出心的声音。琴艺是否涩,早已不是众人关注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孙韶不由笑了起来,像又破开了一张茧似的轻松而愉悦。

易辉看他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高兴,捏了捏他的手心,两人亲昵地又蹭又抱地悄声说了会话,孙韶才想起来去看看李瑞怎么样了。

刚刚两人还一起合奏了几曲呢,结果抬头扫了一圈,都没看到人,这时梁城从侧面跑了过来,看到孙韶和易辉相依而立的样子,一时还有些尴尬。

“怎么了?”两人也不强迫所有人都能将他们两之间的种种视为常态,所以也不介意梁城的态度,而且还颇为照顾他的感觉地稍稍分开了些。

梁城心里松了口气,捏着一张纸跑上前递给孙韶道:“算那小子还有点自知之明,不等结果出来就走了,留了个地址,让我们明天把琴给他送过去。喏,然后给你留了个纸条。”

孙韶接过纸条打开一看:“我输了,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赢你的!”

后面赢你两个字被加粗了不少,力透纸背,孙韶摩挲了两下,无奈地笑开了,将纸条折叠了一下,准备塞进口袋里的时候,被易辉拿过去,握成一团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

梁城当做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径自兴奋地说道:“下面的投票情况你们知道不?嚯——孙韶,你可真行啊!我觉得这投票大概不要一个小时就能结束,到时候我得弄场大的,我想想,原先那宣布方式太寒碜,我得再琢磨琢磨……”

“不用了。”孙韶道。

“哈?”梁城愣。

“不用了,结果就那样吧,不用宣布了,对下面的观众就说平分秋色吧,大家能吃好玩好,今天过得开心就行了,好歹也算洋节里的除夕夜。”孙韶轻轻地道,瞥了眼被易辉扔进垃圾纸团,然后斜眼向上睨着易辉——你这是唱哪出?

“这……”梁城犹疑不定,显然不想放过这最后的,大吹特吹的,能给酒吧顺便做一把宣传的机会。

易辉点头赞成,“按小勺说得办吧。”

“得嘞,正主儿都不在意,我们这些小卒有什么不乐意的,行,我去安排。”说完,梁城腆着自己的啤酒肚颠儿颠儿地跑到前面去了。

当晚,孙韶和易辉直呆到凌晨两点左右才出了“乱”的大门,一出门就被一城白雪给炫了眼。

孙韶呼着白气道:“这平安夜算够给力,今年的第一场雪就下的这么大,下午那会儿进来的时候,天上都还没飘雪呢,一夜就给城市换新装啊!”

易辉低头扫了他一眼,看他光着手,出门时带着的手套不知道丢哪了,此刻正因为冷互相揉搓着,下意识就伸手捉住了对方的两只爪子,一并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去。

孙韶低头看了看,无声地笑了笑,两人便就着这怪异的姿势慢慢地挪往停车场。

在易辉带着孙韶飞车远去的时候,后台休息室里此刻已经空了,被后勤工搬到角落里的两个透明的投票箱里,一个已经塞得半满,一个只填了约两成满,一阵风吹进来,半满的上面的名签被吹了下来,“孙韶”两个字晃晃****地空中**了一圈,然后落到沙发的角落里去了。

圣诞过后,李瑞要走的那天,特地给孙韶挂了电话,让孙韶去机场给他送机,孙韶本不想去,可熊孩子在电话那头信誓旦旦地道:“你他妈敢不来,信不信我缠着你烦一辈子。”

当即孙韶便震惊了——这熊孩子原来知道自己其实挺烦人的。

不管对方说得是真是假,孙韶倒并担心,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反而觉得李瑞其实也没有那么讨人厌,有欲望,但是起码够诚挚,不管是别人还是对自己的心。所以送一送也没什么不可。

结果说好送机的当天,易辉“死乞白赖”,不,实际上易辉直全身低气压的告诉孙韶,他要陪他一起去送机。

于是夫夫俩一早便迎着小寒风到了正田国际机场,一进大厅门就看到李瑞正站在那里,他第一眼看到孙韶的时候,脸上还笑了一下,结果下一眼看到孙韶身后跟着的易辉时,笑容顿时就收了回去。看得孙韶心里纳罕极了。

孙韶走过去,打了招呼之后,看李瑞兴头并不高的样子,想着是不死对方离愁别绪病给犯了,于是也懒得安慰他,只粗粗说了几句话,便说要走。

李瑞张口想拦的时候,却看到易辉很自然挽了一把孙韶的肩,帮着孙韶避开前面推过来的行李车,孙韶微微侧脸回以易辉一笑。顿时,心里有个地方像被戳破的起球一样,刺啦一下瘪了下去。

正在此时,易辉微微回头,看着李瑞眯了眯眼,眼底带着些许警告。

李瑞本来还很低迷的情绪瞬间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噌地蹿到高空放了个响,斗意一下被燃了起来,而至于为什么而战,李瑞则完全没有去细想,只是毫不客气地回视着易辉——我不会输的。

送走了李瑞后,没几天,五感的众人也纷纷来喝孙韶告别,他们要集体被拉到一处地方去培训了,争取在新年过后能出道。

离别之际,范旭阳悄悄拿了个单子递给孙韶,孙韶打开一看,居然是孙韶作为五感编外成员的一份承诺书,以及孙韶日后转为五感定制的歌曲相关的合同草稿。

“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做兄弟的自然要永远支持,但是喜欢不能当饭吃,这是哥给你的一点保障。虽然现在我能做主的地方不多,钱也谈不高,但是你要相信,以后一定得涨,让咱们小勺赚得金银满钵!”

孙韶捧着合同草稿书,眼眶有些发酸,低头盯着合同草稿书看了半天,才重新抬头对众人笑道:“不信你们信谁,你们一定能站到这个舞台的最顶峰的,现在我可得把大腿抱牢了,来,谁大腿粗,赶紧给爷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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