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护主

苏三住的屋子里已经熄了烛灯,只有门口亮着几个灯笼,景奕站在窗外看着里面,却没有进去。

屋里面静可闻针落,忙活了半日的叶太医在旁边的矮榻上小憩,顺子坐在床边靠着床柱,强撑着守夜。**隐隐约约鼓出一个包,景奕有些愣神的看着那道弧线,猜测着被子下的人睡得好不好。

“王爷,既然来了,就进去吧。”汪公公轻轻的提醒了一声,景奕才像忽然反应过来一般,伸手推开了门,跨了进去。

听见声音,顺子连忙站了起来,正要点一盏灯来,景奕摆了摆手,低声道:“不必了,我就来看看他。”

他缓缓地坐到床边,借着屋外的灯火打量着面前的人。床垫微微下陷,苏三在梦中仿佛觉出了他的气息,不安的呜咽起来。

景奕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安慰他却又无从下手,最后只能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别怕别怕,我不会再打你了,别怕我。”

他这么一摸,才觉出不对劲儿来,又摸了几下,才知道苏三竟然还在发烧。

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景奕猛地站起来把一旁的叶太医叫醒,压低嗓子怒斥道:“你是死了吗?!人发烧了你也不知道?!”

可怜他叶太医给苏三上了半日的药,在已经疲惫不堪,此时猛的惊醒,好不容易听清王爷的话后,才赶忙跪下请罪,“王爷,苏公子那会儿已经用过药了,这会儿发的是余热,是药三分毒,再用药恐怕会伤了身子……只要捱过这会儿,第二天烧就退了。”

景奕心里愈发烦躁,“你要他这么生生的捱过去?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叶太医尚未言语,一向懦弱的顺子却忽然凉薄的开口了:“王爷觉得这低烧难捱?那您有没有想过公子被打的时候,是怎么捱过去的?”

景奕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有想到顺子居然会出言顶撞。

顺子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拳头,“小人心里不舒服,今天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话讲明白了,顺子此生只有苏三一个主子,就当肝脑涂地侍奉于他。王爷刚才在这儿惺惺作态,顺子觉得不甘,您可有仔细看过公子身上的伤,那简直就不是人该受的罪!可是这每一道伤,都是王爷您亲手打出来的!!”

景奕冷眼看着他,“你不过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对本王与苏三之间的事说三道四?!”

“顺子确实只是个下人。”顺子抬起头看向景奕,这几乎是他第一次直视王爷的眼睛,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可顺子指天发过誓了,这一辈子,为苏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果王爷再如此对待公子的话,顺子只好舍命求仁了。”

“我如此待他?我如此待他又如何?”景奕越想越气,言语间愈发冷穆,“我从前对他很好,可他呢,却只想逃!”

他这句话嗓音有些高了,苏三哆嗦了一下,猛然被惊醒,一看见景奕的身影,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手胡乱的在榻上摸索,惊慌失措地哭叫着,“顺子!顺子……”

顺子连忙过去,一把握住苏三的手,连声安慰:“没事了,公子,公子,顺子在这儿,没事了……”

听见他的声音,苏三的哭声才低了下去,死死的抓着顺子的手,却仍然控制不住的抽噎。

景奕一看到苏三对别人这么依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哄他,却被顺子冷冷的喊住了,“王爷停步吧,别再过来了,公子怕您。”

公子怕您。短短四个字,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将景奕的心狠狠的洞穿,鲜血淋漓。

他后悔了。康靖王爷杀伐多年,从来没有后悔过,可唯独这次,他觉得十分懊悔。不该打他的,不该对他那么狠的,从前他说自己舍不得打他,他食言了,他伤害了苏三。

一闭眼,苏三倒在地上遍体鳞伤哭喊求饶的样子历历在目,令人心疼,可那时自己为何不怜惜?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铁石心肠冷酷无情。

“顺子,你起来吧,我来照顾他。”景奕走上前去,强硬的把他们俩的手分开。

“不,不要……”苏三惧怕的盯着他,呜咽着,伸手去抓顺子的衣服,却被景奕中途拦下握住了手,放柔声音哄着,“听话,别怕,别怕,你闭眼乖乖睡觉。”

景奕扶苏三躺好,叫顺子去烧了热水,一盆一盆的端进来,兑上凉水后,景奕才拿起干净的毛巾,浸湿了仔细的给苏三擦拭身体。

不敢碰他的伤口,只能擦擦他的脸,肩膀和小腹。温水缓和了身体里的燥热,这么折腾到半夜,苏三的低烧才完全退了下去,沉沉的睡去。

景奕松了口气,叫下人们进来把东西收拾了。不敢睡在他身边,怕压着他的伤,景奕只得恋恋不舍地望了苏三一会儿,在汪公公再三劝说下,才回房睡了。

第二日景奕就将苏三接回了自己住的韶年院去,派了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十几个下人去照料他,又专门拨了两个太医过去每天换药,还要厨房专门做出一份药膳来给送去。

汪公公心里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现在的精心照顾恐怕弥补不了当初苏三的半分苦痛。

即使他忠心护主,此时也不得不承认顺子骂得对了。幸亏景奕没因昨晚顺子的顶撞而加罪与他——这个地位卑贱的奴才,已经是苏三在府里唯一的依靠了。

但情况并没有好转,在第三日,苏三的神志完全清醒过来后,他开始绝食了。

送进去的膳食没有动过一丝一毫,完好无缺的又端出来。无论下人们怎么劝怎么哄,甚至顺子都来劝他多少吃点儿,他也只是紧紧的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自然,也是水米不进。

下人们没了法子,托明月去请示王爷。

景奕听了,当场摔了朱笔,怒道:“他到底想怎样?!想寻死么?!”

汪公公持着佛尘在一旁叹息,“王爷,公子怕是心里有委屈呢,您若是心忧,就去劝劝吧。”

“顺子去劝都没用,本王去有何用?他不是向来最喜欢这个下人的吗?!”这话里醋意十足,恐怕景奕自己说出来之后也有些难堪,便不再言语,起身去了卧房。

汪公公跟在后面低笑,谁成想威摄天下的三王爷也会有口是心非的这一天呢?

景奕抬脚迈入屋子的时候,桌上的一应膳食都有些凉了,却丝毫未动过。苏三躺在**面朝着墙,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

景奕一看见**的人,本来满腔的怒火也灭了一半,吩咐下人:“饭菜凉了,撤下去换份新的上来。”

下人们连忙领命而去,景奕又把剩下那半火气压了压,坐到床边,柔声问道:“怎么不吃饭?可是因为伤口疼得厉害?”

苏三缓缓地坐起身子,景奕连忙扶住他,在他身后垫了一个软枕,“身子不舒服就不必起来了,我喂你吃好不好?”

苏三偏过脸,低声道:“王爷何必如此费心?放了我,对你我都好。”

他这话还没落音,景奕的眼神已经有几分冷了,他沉沉的盯着苏三,看着他脖项与耳朵间的那道弧线,一开口就带了些咬牙切齿的狠劲儿,“不可能,苏三,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你走的!”

苏三扭头看向景奕,声儿虚弱的很,却很坚决,“如果这样的话……小人不愿在王爷身边每日心惊胆战的过活,不想时不时的被毒打一番,连个做人的样子都没有,如果王爷实在不愿意放小人回家,小人只好以死求仁,魂归故里。”

“你就铁了心的要寻死吗?”景奕心火陡起,眼底都漫上了些血红,苏三却丝毫不惧,一把将自己的亵衣脱了,露出遍布鞭痕的后背来,颤声道:

“王爷,您看看,您知道那天小人受了多大的苦处吗?恐怕您下手再狠点儿,小人当场就要折了一条命去,还提什么寻不寻死?”

那本来白皙光滑的肌肤上,现在横七竖八的都是深红的伤痕,有些结了血痂,有些红肿一片。

景奕忽然被驳得无话可说,沉默了良久,才又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先别说是你出逃在先,就算是我打狠了,你又何苦绝食糟践自己?”

“小人不是在糟践自己,小人只想留下尊严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那样死去罢了。”

“堂堂正正的男人绝不会把死挂在嘴边!”景奕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苏三这一心求死的模样,他狠狠的掐住对方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冷声威胁:“苏三,今天这顿饭你若是不吃,以后就都别想吃了!”

正巧这会儿明月带着几个下人把热气腾腾的膳食送了进来,摆在了床边的小几上,景奕端起那碗百合粥,勺子递到了苏三嘴边,“吃不吃?”

苏三扭开了头,嘴唇紧抿着。

景奕重重将琉璃碗磕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冷笑,“行,跟我使脾气,本王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说完又转向明月,“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就断了他的膳食。等你几时不固执了,来求我了,再给你饭吃。”

后半句是冲着苏三说的,而苏三只是垂着眼帘,安静的靠在床边,阳光照在他身上,脖项的皮肤几近透明,十分脆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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