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多情自古伤离别 暗香(下)
十一月二十日,八阿哥生母良妃薨,当我听见巧云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弹琴的手猛然一震,拉扯之下一根弦差点被我扯断!
“主子,你没事吧。”巧云惊呼着扑上来抓住我的手紧张的大叫。我摇了,慢慢收回自己有些发痛的手:“我没事。”
由于最近沉浸在弘历那个可爱的小出生四个月的喜庆和耿氏刚刚出世的第五个孩子身上,我压根就忘了康熙五十年十一月还有良妃离世这一事情。自问我跟良妃并没有什么接触,除了在宫廷的家宴上见过几回外,我们私下里根本没有做过任何交流,所以她的离世对我来说只是老天又解脱了一个可怜的女人,但是想到她是那个拥有一双满含深意眼眸的主人的额娘时,我的心里才些许有些诧异。
历史上记载,良妃病逝以后,八阿哥悲痛异常,半年后仍是需人扶掖而行,对此,康熙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在家静静调养。我想,这算不算是康熙对他额娘亏欠的一种补偿?既然现在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珍惜呢?
康熙五十一年的皇宫庆典并没有因为良妃的去世就过的安静,一如往常的热闹充斥着乾清宫。也许,这就是皇家所缺少的人情味吧。
在席间我看到了八阿哥,他不同于以往的神采奕奕,他的眉间充斥着憔悴、哀伤以及康熙对他额娘冷淡的一丝怨恨。他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虽然有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陪伴在侧,可依旧抵挡不住他的孤独与寂寞。他一个人静坐在那里,冷寂的情绪与热火朝天的宴会气氛格格不入。
我的视线有意无意的停留在他身上,他也是一个会为亲情冷淡而哀伤,为没有得到真爱而悲伤的男子,可是为什么就是这样一个男子却能被胤禛处处视为对手,处处提防着呢?难道是我没有看到他的另一面吗?
似乎注意到有人在注视,八阿哥的视线冷淡的扫了过来。看见我时,他愣了愣,随即幽黑如胤禛般的眼眸凝视着我,里面闪着变幻莫测的光芒。我刚开始还能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一会,可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不愧是玩心计长大的人,虽然正在病中,眼神却还是那么犀利,只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我就因为敌不过如此厉害的视线而慌忙转移阵地。
见我不再看他,他片刻之后也离开了视线。可紧接着第二道重新射来的视线虽不及第一道的厉害,可其犀利程度丝毫不差。
我有些莫名的找到了视线的主人,可气焰与刚才八阿哥对视的相比较就立刻矮了半截。十四正带着锋利的眼神正注视着我,仿佛想从我的眼中探究到什么一样。
自从那次给他奉茶以后,我就一直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他的见面屈指可数。即使见了,也是匆匆的一瞥,彼此都不曾说话。可他今天如此锋利的眼神扫过来,肯定是对我存了什么误会。
“怎么了?”正当十四的眼神有愈演愈烈之势的时候,胤禛的声音及时解救了我,他带着一丝不悦的抬头看了看对面,虽然没有特别盯着某人,可是显然刚才的一幕他全看到了,而且还看的一清二楚。
“没什么。”我收回视线对他笑笑。他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温柔,然后轻声却不容质疑的说道:“不要去看别人。”他故意加重了“别人”两个字,让我不禁再次想要发笑。原来他也是会吃醋的。
“你笑什么?”见我强忍笑意,他皱了皱眉。我克制住自己想大笑的冲动,对他答非所问的点点头:“我知道了。”大概是知道了我在笑什么,他斜睨了我一眼,故意带着警告的口吻说:“不许笑了。”可眼中的温柔却是泄了他的底,于是我含笑的点点头,再次瞥了一眼十四,只见十四还是狠狠的盯着我看。
感觉放在桌下的手被他轻轻的握住了我,我抬头看他。虽然手上,可他脸上却是纹丝不动的看着桌上的笑肴,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他的手越来越炽热,我的心被他弄的砰砰直跳。
天,这是在宴会上,他这样难道是想让全宴会的人都知道当今的雍亲王正在吃他十四弟的醋吗?动了动手指,我示意他赶快放手。接受到我的眼神,他的眉目动了动,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才轻轻的叹了口气后将视线移开。元宵过后,宫中渐渐恢复平静,一如以往的冷清继续在这个红瓦高墙的紫禁城中蔓延。我庆幸自己没有住在这座看似华美却感情冷淡的宫殿里。胤禛照例每天上朝下朝,生活井然有序。
自从有了弘历,他与我相处的时间就相对减少了。他回来后不仅要先去看看弘历,然后还要完成康熙分配给他的任务,最后晚上到我这里的时候,他往往累的倒头就睡,与我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此,我并没有责怪他,因为我知道他作为雍亲王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办,而且弘历长的聪明可爱,连我看了都喜欢,更不要说他这个当阿玛的了,自然是喜欢的紧,每天去看看也是情有可原。但往往我越是理解他,他越是觉得对我有歉意,于是便跟我商量着当夏天来临,他公务不再这么繁忙的时候就带我去外面玩玩。既然他有心,那我也就随意,于是就答应了。可是我们没想到的是,当我们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的时候,康熙准备巡塞的大算盘也是新鲜出炉。
等到圣旨下来的时候,我们只能无奈的一笑。他老人家这次南巡要带上太子、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以及十四阿哥,几乎所有成年的阿哥们都要随行。
“这次巡塞你跟我一起去。”胤禛在接了圣旨以后对我说,因为这次皇阿玛指明众皇子跟着出去巡塞可以带家眷一名,所以他决定带我。
“不要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呆在家里。”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因为我觉得此时有一个人比我更适合跟他一起去。
“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出去的吗?虽然不能我们两人同游,但跟皇阿玛巡塞也是不错的。”他跟我解释着。
“我想,你应该带上嫡福晋。”沉吟了一会,我在那拉氏和钮祜禄氏之间做出了选择。毕竟钮祜禄氏还有弘历,她还是可以看到胤禛的,但那拉氏就不同了,她已经没有了任何东西。
“你知道我想带的不是她。”胤禛将圣旨放在桌上,有些生气的拉过我。
我在心底无奈的一笑,轻轻拍了拍他,平复着他的情绪:“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这样做最好。自从有了弘历,你跟嫡福晋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作为女人,我可以体会到她那种既没有孩子又得不到丈夫宠爱的心情。这次正好趁皇阿玛巡塞可以带家眷,你们可以好好相处一下。”看着胤禛越发难看的脸色,我咽了咽口水,尽量放柔语气对他晓以大义:“嫡福晋自小就与你结发,这些年来对你的一切都很包容,她默默的等候着你,从来都不求回报。你知道吗,花园里的茉莉之所以开的这么好,都是她定时去浇水,去…”
“兰儿…”不等我把话说完,胤禛突然出声打断了我。
“嗯?”我有些莫名的抬起头,看到他眼里的神色变幻,眉头也蹙了起来。难道他真生气了?我暗暗的想着,担心的注意着他脸色的变化。他看了我许久,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问:“你为什么总是为别人考虑,不想想自己?”
这句话好耳熟。我突然记起几个月前巧云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坦然的一笑,我伸手搂住他:“谁说我不为自己想,我也是女人,我也有自私的时候,只是现在,我必须把这些告诉你。”我的话随着他有力的心跳慢慢弥漫在空气中,我回头看着屋外的那一树茉莉,一阵清风吹过,枝头的花朵随着暖风左右摇摆,美丽的如同出尘的仙子。我痴痴的看了一会,有些了然,自己到底也只是凡人一个啊。虽然刚刚替嫡福晋说了那些好话,可是心里为什么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呢。
“你呀…”对于我的坦率,胤禛有些哭笑不得的刮了下我的鼻子,随后眸色渐渐转深,看着我也认真了起来:“可是要跟你分开这么久…我会担心的。”
没想到做事一贯雷厉风行的雍亲王也会有磨蹭的时候,我好笑的一笑,对于他这个无所谓的担心嗔道:“我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我要出去这么久,京城的动向随时会变…”替我捋了捋散落在额前的碎发,他的话讲了一半停住了,眉头却又蹙了起来。
嗯,他蹙眉的样子显得他更加硬朗呢,可是多皱眉会长皱纹的,我可不想自己年纪轻轻让别人觉得自己的丈夫很老似的,忍不住伸手抚向他的眉心,我向他保证:“除了呆在府里我哪里也不去好不好?”
“那还不把你憋坏了。”听到我的这个保证他显然不敢相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漆黑的眼眸也随之变的柔和。暖暖的风吹在我们身上,掀的他的袍子翻飞如蝴蝶,他紧紧看了我一会说:“这样吧,我会给你安排几个人,你想出去的话就让他们跟着,但是天黑之前绝对要回来,知道吗?”
“是,小女子记下了。”我调皮的朝他做了个福,脸上却是一副紧记心中的严肃表情。他努力克制住要笑的冲动,冲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十日后送走胤禛,我乖乖的呆在自己的屋里练字。最近我在练那个“心”字,看似简单的一个字,写在手里却颇费一番工夫。因为它有一个弯钩,稍写不好,整个人就垮了,所以巧云一边替我研着磨,一边看着说:“主子,这个字您都练了几天了,怎么还练啊?”
我手中的笔一停,朝她笑了笑:“别看这简单的一个字,学问可大着呢。心,人心啊。”
阳光懒洋洋的洒下地面,初夏的风轻轻吹拂在我的身上,不知不觉,胤禛已经南巡一个月了。驱散了整个春季的温暖,我站在院中尽情享受着夏天带来的灿烂,看着湖水在阳光下闪出波光粼粼的一片,无数的金鱼摇摆着美丽的身姿徜徉其中,细碎的光斑倒映出的光芒照的我睁不开眼睛,夏日的一切,都充满着生机勃勃。
开的正盛的茉莉经过我刚浇的水,白色的上晶莹的水珠汇成一片,微风拂过,扑簌簌的水珠落下,阵阵暗香随风浮动,刹那可以让人忘却一切。沉浸在这片花海中,我感觉到馥郁的香气蔓延在空气中,连阳光都带了一丝旖旎的味道。
“巧云,你说,这样好的景色配什么曲子才好呢?”坐在梅花树下,我无意识的拨弄着手中的琴弦,一时想不起面对如此美丽的景色,该弹哪首曲子才比较衬景。
“奴婢对于音律并不精通,奴婢也不知道该弹哪首曲子。”巧云老实巴交的站在我身后答道。
我莞尔一笑,手中继续拨弄着琴弦,单调的几个旋律发出,倒更显得与景色不符。
算了,还是弹《高山流水》吧,虽然意境有些不符,但此曲音质清亮,袅袅琴音就像潺潺流水般让人心情舒畅。
婉转的旋律伴随着幽雅的清香,一树茉莉间,一人一琴,映衬在蓝天白云下,世间的一切繁杂都暂时远离…时间过的很快,康熙巡塞回来后又开始了每天的政务繁忙,胤禛也是忙的不见踪影。我知道二废太子就在今年的十月,从此这个经过两立两废的皇太子正式退出历史舞台,而十三也在这次的事情中受到牵扯,十年幽禁生活从此开始。
眼下已经到了九月,看着时间一天天的流逝,我为十三担心不已。想从胤禛的脸上看到些什么吧,却找不出一丝蛛丝马迹,想问问他现在朝廷的局势怎么样吧,他却从来不在家里谈起这个问题。我对二废太子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并不了解,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根本无从说起。
日子平淡的过着,在外人看来,无非是平常的一月,对我来说却感觉像在度日如年。
骤然响起的声把我吓了一跳,我本以为是出去办事的巧云回来了,于是就坐在书桌旁喊了一声:“门开着,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走进来的人却让我吃了一惊。只见穿着一身镶金四团吉眼旗袍的那拉氏出现在屋门口。从没想过这个深居简出的嫡福晋会来我的屋里,我看着她大约愣了有三秒钟后,才起身朝她走过去,一面给她行礼一面说道:“姐姐恕罪,妹妹不知道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妹妹哪里话,快请起。”那拉氏口气温和的急步上前扶了我一把,将我快要福下的身子扶了起来。我朝她笑了笑,侧身请她屋里坐,然后转身给她泡了一杯茶。将冒着袅袅清烟的茉莉端到她面前的时候我说:“姐姐请用茶。”
那拉氏点了点头,示意让我一同坐下。虽然现在正值九月,可天气还不是很凉爽,在密不透风的屋里坐久了不禁有些微薄薄的汗渗出。我手边没有扇子,而她也好象根本没有热的迹象,于是我只好舍命陪君子的与她一同干坐着。我不知道她今天来究竟所谓何事,但她不说话,我也想不出跟她有什么话题好讲,于是索性也闭口不言。
喝了口茶,那拉氏终于抬起头来看我了,我有一些些的欣喜,虽然不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但总是要开始话题了。屏气凝神,我听她说道:“妹妹嫁进府里也有一年多了吧。”
等了半天,她居然问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而且还好象是在自言自语。稍微有些失望的,我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唔…”她也点了点头,接着说:“进府这一年多,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没有尽到做姐姐的义务。”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心里直纳闷,她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虽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我知道说好话总是没错的,于是说道:“姐姐哪里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嗯,一家人。”她重复着我的这句话,手里拿着茶杯,似乎在思考什么。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照在她手腕上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我这才发现她的手上戴着一只上好的玉镯。正盯着她的玉镯发愣之迹,她突然抬起头对我笑起来,眼中满是柔和之色:“爷对你很好。”
我愣了一下,不确定的看了她一眼,张口想问什么,可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问了。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难道今天来就是跟我讲照顾不周与胤禛对我很好的话?不等我说什么,她捧起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出神的看了一会杯子后说:“我听爷说,他最喜欢你泡的茉莉,说是味道和别人不一样,今天一尝,果然如此。”
她忽然又说到了茉莉茶,话题转换之快,差点让我来不及反应,脑中的思绪一时百转千回。她今天来到底是干什么的?是来找茬的?不像。是来聊天的?也不像。那应该就是……我暗暗点了点头。见我不回答,她朝我笑了笑:“听说这茶是你自己调配的?”
嗯,看来胤禛告诉了她很多关于我的事呢。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是的,这茶是我自己调配的。”
“哦?”她挑了挑眉,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露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弄出的?”
终于恢复到那个我认识的嫡福晋了,暗暗松了一口气,我很高兴的将调配方法告诉了她,并且还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她听后不住的点头,饶有深意的看着我说:“我今天终于是明白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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