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一直都是美食上的大家,又最是有无穷无尽的新鲜点子。前几日,她一时兴起想做些腊肠,又觉得眼下民间的腊肠制法有些不足,自去翻了几天《齐民要术》,改进了其卷九“炙法第八十”中所记载的灌肠制法,着人准备了好些日子,今日终于物资齐全,领了一众老妈子在院子里制作。
这腊肠原是寻常的民间吃食,怕是已流传了几百上千年,个中制法配方多有改进,却始终入不得师娘的法眼,她却还要再寻些法子,改进一番。
孙向景一走过去,便觉得一股子腥味扑面而来,却是院子里堆着的一大堆猪大肠和生肉。今天一早,老妈子们便一直忙活着清洗屠户送来的大肠,应着师娘的要求用各种辛香料和豆面洗了几次,才勉强洗去了肠衣的异味,却还是有些腥臭。
孙向景远远闻见怪味,只站在一旁,并不过去。师娘见了他的身影,连忙招呼他过去帮忙。孙向景一脸嫌弃,直说那边味道太大,他却死也不愿过去的。师娘直骂他又馋又懒,想吃好东西还嫌味道大,当下叫了徐方旭去押他过来。
还不等徐方旭起身,孙向景便被后面过来的长生老人牵了手,拖死狗一般的托了过去,坐在师娘身旁。师娘见孙向景一脸生无可恋,也就笑笑,伸手要去抱他。孙向景一见师娘满手的血肉调料,更是窜起几丈高,远远后退。
长生老人也受不了这等血肉腥臭场面,他原是本着疼爱妻子的意思才过来的,现下坐在一堆肠衣旁边,老人也不住抱怨妻子,直说这等事情叫下人在后厨做也就是了,又何必亲自动手,还弄的院子里一片血腥。
师娘自是冷笑,说道:“好一个‘君子远离庖厨’的前辈,真有些臭老九的酸气。你嫌我的腊肠难闻,我还嫌你的话酸臭呢!你若存了这等心思,等着腊肠做好,你一口别吃就是!”
长生老人眼见妻子变脸,连忙上前好言劝慰,又是认错又是赔礼,看得旁边两名弟子一头冷汗,不住腹诽那三师兄怕师姐的性子,也是真得了师父的传授,两人这等情景却是别样无二的。
师娘嘴硬心软,只听长生老人说了两句便喜笑颜开,不再追究。长生老人好歹安抚了妻子,一时灵光一现,叫人端了火盆铁网过来,自己抓了些腌制好的肉片,在一旁烤起肉来。
只听得“刺啦”一声,油烟升腾,肉香四溢,长生老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却是孙向景蹲在对面,一脸馋样,不住吞咽口水,身后一条看不见的尾巴不住摇晃。几人一时就着火盆吃着烤肉,大快朵颐,却是高兴得很。师娘这腊肠的秘方确实不同寻常,却是用了多种调料香料腌制肉片,叫这肉片咸甜适口,一烤之后更是香气四溢。
师娘在一旁看着无奈,又见孙向景夹了一大块烤肉过来喂她,也就张嘴吃了,直烫得大口喘气,却也是眼中一亮,丢下手中肠衣,几步就跑到火盆边去了。
一群人吃烤肉吃得热闹,师娘无意间发现这等美味,更是连忙招呼一众老妈子也来吃些。当中服侍师娘的那个老妈子一脸无奈说道:“夫人,照这样吃下去,晚饭只能做下水汤了……”
师娘直说肉稍后再买,还是叫了几人过来分享美味。长生老人又想起在明州的庄子前几日报了年成,直说过两天叫他们捆只肥鹿上来,大家就用师娘这个法子腌鹿肉烤了,左右最近天冷,一群人围一处烤肉也颇有风趣。
孙向景一听见明州的庄子,顿时眼睛放光,又想起自己生日将近,便磨着长生老人,要求一匹小马作礼物。原本以清平夫人暗中给他那些银钱,买匹骏马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只是这马买回来还得有人饲喂,却是麻烦。长生老人在明州那个庄子却是养了许多牲畜,马匹也有不少,求一匹就在那养着,偶尔去看看也是好的。
长生老人原也发愁孙向景的礼物,如今他自己开口却是少了许多麻烦,便也一口答应。只是师娘不住交代说小马可不许弄回苏州来,一来没地方养,二来孙向景骑出去玩也没个照应,苏州的山庄可比不得明州那边,地方不甚广阔。孙向景自然是答应,对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来说,有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却是最高兴不过的事情,哪里还管这马养在哪里,只要是自己名下的就成。
一群人其乐融融地烤肉喝茶,却听得外面门子来报,说杭州那边来了一人,急着要见长生老人。
苏杭两地虽相隔不远,始终也还有两三百里路,寻常两边有事都是书信往来,遣人专门跑一趟却是少见。长生老人心道怕是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连忙叫人将来人带过来。
清平夫人那边派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小厮,因着根骨好,清平夫人也传了他一些拳脚功夫,叫他平时负责清平坊的一应安全。只是这小厮不比亲信,夫人传与他的功夫比较粗浅,只是些拳法掌法之类,却没有本门的内功之流。这次清平夫人着人前往杭州送信,因着考虑安全,也就叫了他来,这样路上纵是有什么麻烦,总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这人被领着进了院子,看见长生老人纳头便拜。长生老人连忙叫他起来,问他为何要跑来苏州一趟。这人也是得了清平夫人的指点告诫,先请长生老人屏退了一应下人,只留下师娘和两名弟子,这才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清平夫人的书信,仔细交于长生老人看过。
长生老人先仔细看了书信,顿时面色大变,忙问那人最近清平坊情况如何。清平夫人遣人来时,因着考虑周全,并未将事情与这人说,只说有急事要书信告知长生老人。这人原还以为是清平夫人与陈风崇的好事定下,要请长生老人做主,自然一路喜滋滋地赶来,却不料长生老人看完书信之后竟是这般反应,一时也是害怕,连忙回禀近日坊中一切都好,生意蒸蒸日上,清平夫人和陈风崇也相处融洽,却是没有什么值得操心的事情。
长生老人仔细看了这人面色,却是担心他知晓了这书信内容。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信中内容若是被有歹心的人知了,通风报信与官府,那确实极大的祸害。见那人神情正常,长生老人才唤来下人带他去好好休息,好吃好住地伺候,也是赏他一路风尘,不知不觉中担了这么大的风险。
送信那人欢喜着走了,余下几人却是齐齐看向了长生老人。先前他脸色大变,众人都是看在眼里。外人不知,这几人却是长生老人身边亲近的,对他最是了解熟悉,明知老人是泰山崩于面而不惊的养气修为,却被一封书信震惊,一时众人都是着急,不知清平夫人和陈风崇两人在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长生老人坐下喝了口茶水,这才将书信中的事情告诉众人知道。清平夫人将此事禀报地十分清楚,老人一番转述也就令众人知晓了前因后果。众人一时都是大吃一惊,又自为两人担心,连忙问长生老人当如何处理。
长生老人得了这等消息,自然也是详尽考虑。清平夫人曾在书信上抄录了绣帛中的隐语,老人已是有了破解的眉目,只是这隐语需合着绣帛上的地图使用,却是一时没有什么作用。
此事事关重大,却是叫众人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师娘在一旁蹙眉许久,这才小声与长生老人耳语了几句。老人听完夫人所说又是一惊,只觉得这事愈发的扑朔迷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先叫徐方旭两人退下,自己带着夫人回了书房,仔细商量讨论。
徐方旭现下也是心神震**,却不知师娘跟师父说了什么,竟是叫师父也犯难。他一早就觉得师娘为人高深莫测,却是对一切都洞若观火,如今这传国玉玺之事,是否师娘也知道个中秘辛,还有些更深的意思所在呢?
孙向景却是十分兴奋,现下有了这等事情,他跟徐方旭难免要往杭州一行,却也遂了他的心愿。这几个月来,他总在长生老人这里练功学习,虽有惠博文时常来与他聊天,却始终觉得有些闷了,正想出去走走,便遇上了这个事由。
徐方旭听他一说,顿时觉得哭笑不得,直说这小师弟自从去年吐蕃一行之后,竟是有了四处乱跑的野性子,不甚稳重。不过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清平夫人那边的消息不错,自己却是难免要去一趟,替师父做些事情。只是转念一想,徐方旭又觉得这事实在厉害,难保会惊动师父他老人家亲自走一趟,届时一门俱出,却是能在杭州一聚了。
两人在这边商议此事,孙向景已是急着开始收拾行李,这就要准备杭州一行,心里已是想起了身处杭州的诸位,一时也是心痒。
展开全部内容